芙蕖:“我不是怕。”她委婉地劝道:“先摸清楚他的目的,我们行动上也好有个防范。”谢慈对此话表示赞同,道:“是该慎重以待了。”一盏茶后,谢慈对这副牌做出了处置:“送后院小佛堂,给我姐姐当个消遣。”芙蕖掷下手中的牌,合上匣子,让管家端了下去。眼看管家已经走到了门口。芙蕖忽然出声:“且慢。”谢慈面色不愉:“你想要?”芙蕖摇头:“于我而言,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并无用处。”她从管家手里接过了匣子,落在手上沉甸甸的,她说:“我去送吧,正好,我想见一见谢太妃。”谢慈没问她要去做什么。当然,也没那个必要,在谢府里,蛐蛐叫一声都逃不过他的耳目,后院小佛堂里那位,说什么,做什么,用不着几个时辰,就能原原本本的转述到谢慈跟前。出门前,芙蕖似又想到了什么,转身问:“哦对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带我动身去北境?”谢慈答道:“很快。”芙蕖得了准信,抱着匣子往后院里去,到了小佛堂,不出意外,苏慎浓正在那里陪着谢太妃,消磨时间。芙蕖将匣子打开,呈在谢太妃面前。谢太妃是喜欢这些玩意儿的,即使用不着,也爱收藏。正经精打细造的骨牌在世面上不常见,谢太妃瞧着稀奇,二话没推脱,收得爽快。苏慎浓收起抄写了一半的经文,也坐到前边来,陪她说话。谢太妃其实是一个性格爽快的人,她对芙蕖道:“我不白拿你的东西,你想我这要点什么,尽管提。”芙蕖拿着陈宝愈赠与谢慈的东西,顺水推舟做了个人情,听闻谢太妃此话,她当下也不客气,道:“东西我不缺,只是今日有几个疑问想不明白,还请太妃解惑。”谢太妃瞄了一眼苏慎浓。苏慎浓起身行礼,自觉回避。丫鬟退出去,掩上了门。芙蕖仰头,望着佛龛中眉目悲悯的金佛,先取了三炷香恭敬地行了拜礼。谢太妃等她拜完,道:“想问什么?说吧!”芙蕖将自己后颈上蒙着的头发全部拢在一侧肩前,露出纤细白皙的后颈,背对着谢太妃,那里一道伤痕可怖,明明白白的暴露在她的眼前。谢太妃望着她那道伤口,许是太过震惊,一时竟没有言语。芙蕖缓缓开口:“我想问问他的病,现如今到了什么程度?”谢太妃“哦”了一声,并无意外:“你是想问他身上的蛊吧。”病和蛊,那可是大不相同。谢太妃:“你怎会知道此事?”芙蕖道:“谢老侯爷辞世之后,他的亲信找到了我,对我和盘托出。”谢慈十四岁那年,身上第一次被渡了蛊。此事追根究底,还要溯源到谢太妃的身上。当时她还是宫中颇为受宠的谢贵妃,且刚诞下一子,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得意就容易失意,尤其是在宫里,先帝爷的妃嫔乌泱泱塞满了三宫六院,没有哪个是好相处的。谢贵妃那承载着整个娘家荣宠的皇子,在不满半岁的时候,便遭了宫里人的算计。婴孩身上被喂下了一种名为凤髓的蛊毒。那是由南疆蛮夷传至中原的一种歹毒之物。皇子的身体,在凤髓的折磨下,一天比一天孱弱。谢府先后派了三批人到南疆寻找解药。但得到的消息是此毒无解,但可以血渡。谢老侯爷亲往南疆,向当地的一个巫师请教,何谓血渡。那巫师告诉他,寻一个与中蛊之人有血缘羁绊的男童,配上一丸与凤髓同名的药,服用满百日,骨血中便能透出一股异香,对那名叫凤髓的蛊虫有致命的吸引力。说白了,就是将皇子身上染的凤髓,引渡到别人身上,以命换命的法子。当时想找个与皇子有血脉亲缘的男童太难了。先帝爷不是没有其他儿子,但基本生一个死一个。仅存有幸活到成年的儿子,皆已娶亲或纳妾,已非童子身。查到最后,唯一的人选,只有谢慈。谢慈好歹是那小皇子的舅舅。微薄的血脉,也聊胜于无。于谢贵妃而言,一个是同父异母并不亲近的弟弟,一个是承载着她后半生荣华富贵的亲儿子。孰轻孰重,也不必掂量了。谢贵妃提议。谢老侯爷首肯。谢慈曾一度不情愿就此认命,父子姐弟之间的拉锯持续了半年之久。皇子的身体在那半年的时间里,用尽了天材地宝,勉强续着命。半年之后,在那个扬州的高宅大院里,一群女孩子卖进谢家当凶器养,六岁的芙蕖混迹其中,懵懵懂懂……谢慈在张口向他们要人的时候,终于低头服了软,以此作为交换,要了芙蕖养在身边。那名为凤髓的蛊引到了他的身上,将在他的血脉里共生,逐渐蚕食他的理智,乃至性命。然而,让人觉得可笑的是,谢家人付出了如此沉重的代价,那个皇子到底还是没保住性命,于三岁那年夭折宫中。谢太妃道:“我爹他啊……终究还是心疼儿子。”芙蕖听了这话,只想冷笑。好一个心疼……让人听了犯呕。谢太妃不知她心中的腹诽,回答她之前的那一个问题,道:“照棠他近些年不怎么看郎中了,因为身体外强中干,虚损得实在厉害,脉象上不容易遮掩,他怕被人瞧出端倪。”芙蕖道:“他的脾性好像也隐隐有控制不住的迹象,我再逢他不过几日,据我所见,已经两回了。”谢太妃含了些笑意,瞧着她:“你是个例外,在你没回来之前,他情绪其实一直很不错,至少我没见他真正失控过……外面传言难听,不证明就是真的。”——可是在她面前,不是装的。芙蕖将头发捋至后腰,重新打理好,遮住颈上的伤口。谢太妃盯着她的动作,眼神里似乎放空了一般,刹那间瞧不出任何情绪。她请芙蕖喝了杯茶,道:“你是不是很感念他的恩情?”芙蕖反问:“难道不值得?”谢太妃笑:“倒也不是,我只实话实说,他身上的凤髓其实并不完全是因为你,当时我的儿子快撑不下去了,我和父亲的耐心也已耗尽了,他若再不同意,我们就是算绑,也要把他绑在床上。他从小聪慧,是个识时务的人,他要你,只不过是顺手讨点回报罢了。”芙蕖心里无任何波动,心想这谢太妃不愧是在宫里大杀四方的女人,妖言惑众很有一手。离开的时候。苏慎浓送她往前院里去。她们二人顺着小花园的甬路行了一半,在彼此默契的沉默中,苏慎浓先寻了个由头,道:“谢太妃喜欢摸牌消遣,可后院里并没有人能陪她,芙蕖姑娘若是得空,可否常来逛逛?”芙蕖点点头,说:“好。”苏慎浓至今仍不知当年害她的人,就是她一直念着敬着的谢太妃。芙蕖心想,等北境的事情一了,回京她就替苏慎浓解决了此事。只可惜,当年的不清不白已在各个侯爵家内眷中已传遍了,苏慎浓将来即使能与谢慈撇清关系,也很难在门当户对的勋贵中论及婚嫁。个人有个人的命数。芙蕖能做的,也只能到这了,操心多了反倒无用。陈宝愈用一副牛骨镶檀木的牌搅乱了谢府的水。谢慈不得不打起几分谨慎。为免打草惊蛇,他得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离京去北境。刑部仍试图利用芙蕖的案子给谢慈头上泼点脏水。说起刑部和谢慈的恩怨,也就是这几年才搅合起来的。先帝在时,禁庭内新设立了一个明镜司。明镜司的存在原本是皇帝的私兵,仅是傍着皇权有几分体面罢了,并无真正的实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