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泽丰回到肖家别墅,将养了数日,这才渐渐康复。龚政伟夫妇听说他跟无赖赌博,输了钱打架,甚是气恼,也不来看他。
到第五日上,肖争辉的小儿子肖哲皓兴冲冲走进房来,说道:“金大哥,我今日给你出了一口恶气。那日打你的七个无赖,我都已找了来,狠狠地给抽了一顿鞭子。”
金泽丰对这件事其实并不介怀,淡淡说:“那也不必了。那日是我喝醉了酒,本来是我的不是。”
肖哲皓说:“那怎么成?你是我家的客人,不看僧面看佛面,我光辉肖家的客人,怎能在洛阳城中叫人打了不找回场子?这口气倘若不出,人家还能把我光辉肖家瞧在眼里么?”
金泽丰内心深处,对“光辉肖家”本就颇为反感,又听他左一个“光辉肖家”,右一个“光辉肖家”,倒似“光辉肖家”乃权势熏天的大豪门一般,忍不住脱口而出:“对付几个流氓混混,原用得着光辉肖家。”他话一出口,已然后悔,正想致歉,肖哲皓脸色已沉了下来说:“金兄,你这是什么话?那日若不是我和哥哥赶散了这七个流氓混混,你今日的性命还在么?”金泽丰淡淡一笑说:“是啊!原要多谢两位的救命之恩。”
肖哲皓听他语气,知他说的乃是反话,更加有气,大声说:“你是东华派大弟子,连洛阳城中几个流氓混混也对付不了,嘿嘿,旁人不知,岂不是要说你浪得虚名?”
金泽丰百无聊赖,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说道:“我本就连虚名也没有,‘浪得虚名’四字,却也谈不上了。”
便在这时,房门外有人问:“兄弟,你跟金兄在说什么?”门帷一掀,走进一个人来,却是肖争辉的长子肖哲添。
肖哲皓气愤愤说:“哥哥,我好意为他出气,将那七个痞子找齐了,每个人都狠狠给抽了一顿鞭子,不料这位金大侠却怪我多事呢。”肖哲添说:“兄弟,你有所不知,适才我听龚学妹说,这位金兄真人不露相,那日在泰安清福祠前,以一柄长剑,只一招便刺瞎了十五位一流高手的双眼,当真是剑术如神,天下罕有。哈哈!”他这一笑神气间颇为轻浮,显然对龚乐媛之言全然不信。肖哲皓跟着也哈哈一笑说:“想来那十五位一流高手,比之咱们洛阳城中的流氓,武艺却还差了这么老大一截。哈哈,哈哈!”
金泽丰也不动怒,跟着哈哈一声干笑,坐在椅上抱住了右膝,轻轻摇晃。
肖哲添这一次奉了伯父和父亲之命,前来盘问金泽丰。肖争光、肖争辉兄弟本来叫他善言套问,不可得罪了客人,但他见金泽丰神情傲慢,全不将自己兄弟瞧在眼里,渐渐地气往上冲,说道:“金兄,小弟有一事请教。”声音说得甚响。金泽丰说:“不敢。”肖哲添说:“听熙淳表弟说,我姑父姑妈逝世之时,就只金兄一人在他二位身畔送终。”金泽丰说:“正是。”肖哲添说:“我姑父姑妈的遗言,是金兄带给了我熙淳表弟?”金泽丰说:“不错。”肖哲添问:“那么我姑父的《社会剑谱》呢?”
金泽丰一听,霍地站起,大声问:“你说什么?”
肖哲添防他暴起动手,退了一步说:“我姑父有一部《社会剑谱》,托你交给熙淳表弟,怎么你至今仍未交出?”金泽丰听他信口诬蔑,只气得全身发抖,颤声问:“谁……谁说有一部社……社会剑谱,托……托……托我交给熊师弟?”肖哲添笑着说:“倘若并无其事,你又何必作贼心虚,说起话来也胆战心惊?”金泽丰强抑怒气说:“两位肖兄,金泽丰在府上是客,你说这等话,是令祖、令尊之意,还是两位自己的意思?”
肖哲添说:“我不过随口问问,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跟我爷爷、爸爸可全不相干。不过潮州熊家的社会剑法威震天下,武林中众所知闻,姑父突然逝世,他随身珍藏的《社会剑谱》又不知去向,我们既是至亲,自不免要查问查问。”
金泽丰说:“是熊熙淳叫你问的,是不是?他自己为什么不来问我?”
肖哲皓嘿嘿嘿笑了三声,说道:“熙淳表弟是你师弟,他又怎敢开口问你?”金泽丰冷笑说:“既有你光辉肖家撑腰,嘿嘿,你们现下可以一起逼问我啦。那么去叫熊熙淳来吧。”肖哲添说:“阁下是我家客人,‘逼问’二字,可担当不起。我兄弟不过心怀好奇,这么问上一句。金兄肯答固然甚好,不肯答呢,我们自也无法可施。”
金泽丰点头说:“我不肯答!你们无法可施,这就请吧!”
肖家兄弟面面相觑,没料到他干净爽快,一句话就将门封住了。
肖哲添咳嗽一声,另找话头,说道:“金兄,你一剑刺瞎了十五位高手的双眼,这手剑招如此神奇,多半是从《社会剑谱》中学来的吧!”
金泽丰大吃一惊,全身出了一阵冷汗,双手忍不住发颤,登时心下一片雪亮:“师父师母和众师弟师妹不感激我救了他们性命,反而人人大有疑忌之意,我始终不明白是什么缘故。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他们都认定我吞没了熊恒贵的《社会剑谱》。他们既从来没见过特色剑法,我又不肯泄露师叔祖传剑的秘密,眼见我在爱身崖上住了数月,突然之间剑术大进,连剑宗黄政荣那样的高手都敌我不过,若不是从《社会剑谱》中学到了奇妙高招,这剑法又从何处学来?师叔祖传剑之事太过突兀,没人能料想得到,而熊恒贵夫妇逝世之时又只我一人在侧,人人自然都会猜想,那部武林高手大生觊觎之心的《社会剑谱》,必定是落入了我手中。旁人这般猜想,并不稀奇。但师父师母抚养我长大,学妹和我情若兄妹,我金泽丰是何等样人,居然也信我不过?嘿嘿,可真将人瞧得小了!”思念及此,脸上自然而然露出了愤慨不平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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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哲皓甚为得意,微笑说:“我这句话猜对了,是不是?那《社会剑谱》呢?我们也不想瞧你的,只是物归原主,你将剑谱还了给熊家表弟,也就是啦。”金泽丰摇头说:“我从来没见过什么《社会剑谱》。熊董事长夫妇曾先后为八达派和神峰骏驼西门光正所擒,他身上倘若有什么剑谱,旁人早已搜了出来。”肖哲添说:“是啊,那《社会剑谱》何等宝贵,我姑父姑母怎会随身携带?自然是藏在一个万分隐秘的所在。他们临死之时,这才请你转告熙淳表弟,哪知道……哪知道……嘿嘿!”肖哲皓说:“哪知道你悄悄去找了出来,就此吞没!”
金泽丰越听越怒,本来不愿多辩,但此事关联太过重大,不能蒙此污名,说道:“熊董事长要是真有这么一部神妙剑谱,他自己该当无敌于世了,怎么连几个八达派的弟子也敌不过,竟然为他们所擒?”
肖哲皓说:“这个……这个……”一时张口结舌,无言以对。肖哲添却能言善辩,说道:“天下之事,无独有偶。金兄学会了社会剑法,剑术通神,可是连几个流氓地痞也敌不过,竟然为他们所擒,那是什么缘故?哈哈,这叫作真人不露相。可惜呐,金兄,你做得未免也太过分了些,堂堂东华派掌门大弟子,给洛阳城几个流氓打得全无招架之力。这番做作,任谁也难以相信。既是绝不可信,其中自然有诈。金兄,我劝你还是认了吧!”
按着金泽丰平日的性子,早就反唇相讥,只是此事太也凑巧,自己身处嫌疑之地,什么“光辉肖家”,什么肖家兄弟,他半点也没放在心上,却不能让师父、师母、学妹三人对自己起了疑忌之心,当即庄容说:“金泽丰生平从未见过什么《社会剑谱》。潮州熊董事长的遗言,我也已一字不漏地传给了熊师弟知晓。金泽丰若有欺骗隐瞒之事,罪该万死,不容于天地之间。”说着叉手而立,神色凛然。
肖哲添微笑说:“这等关涉武林秘笈的大事,假使随口发了一个誓,便能混蒙了过去,金兄未免把天下人都当作傻子啦。”金泽丰强忍怒气说:“依你说该当如何?”肖哲皓说:“我兄弟斗胆,要在金兄身边搜上一搜。”他顿了一顿,笑嘻嘻说:“就算那日金兄给那七个流氓擒住了,动弹不得,他们也会在你身上里里外外地大搜一阵。”金泽丰冷笑说:“你们要在我身上搜检,哼,当我金泽丰是小贼么?”肖哲添说:“不敢!金兄既说没取《社会剑谱》,又何必怕人搜检?搜上一搜,倘若身上并无剑谱,从此洗脱了嫌疑,岂不是好?”金泽丰点头说:“好!你去叫熊师弟和乐媛学妹来,好让他二人作个证人。”
肖哲添生怕自己一走开,兄弟落了单,立刻便为金泽丰所乘,若二人同去,他自然会将《社会剑谱》收了起来,再也搜检不到,说道:“要搜便搜,金兄若不是心虚,又何必这般诸多推搪?”
金泽丰心想:“我容你们搜查身子,只不过要在师父、师母、学妹三人面前证明自己清白,你二人信得过我也好,信不过也好,金泽丰理会做甚?乐媛学妹若不在场,岂容你二人的兽爪子碰一碰我身子?”当下缓缓摇头说:“凭你二位,只怕还不配搜我!”
肖家兄弟越是见他不让搜检,越认定他身上藏了《社会剑谱》,一来要在伯父与父亲面前领功,二来素闻社会剑法好生厉害,这剑谱既是自己兄弟搜查出来,熊表弟不能不借给自己兄弟阅看。肖哲添日前眼见他给几个无赖按在地下殴打,无力抗拒,料想他只不过剑法了得,拳脚功夫却甚平常,此刻他手中无剑,正好乘机动手,当下向兄弟使个眼色,说道:“金兄,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大家破了脸,却没什么好看。”两兄弟说着便逼过来。
肖哲皓挺起胸膛,直撞过去。金泽丰伸手一挡。肖哲皓大声说:“啊哟,你打人么?”刁住他手腕,往下便是一压。他想金泽丰是东华首徒,终究不可小觑了,这一刁一压,使上了家传的擒拿手法,更运上了十成力道。
金泽丰临敌应变经验极为丰富,眼见他挺胸上前,便知他不怀好意,右手这一挡原本藏了不少后招,给对方刁住了手腕,本当转臂斜切,转守为攻,岂知自己内力全失之后,虽照式转臂,却发不出半点力道,只听得喀喇一声响,右臂一麻,手肘关节已给他扭脱了臼,这才觉到彻骨之痛。
肖哲皓下手极是狠辣,一压脱金泽丰右臂,跟着一抓一扭,将他左臂齐肩的关节也扭脱了臼,说道:“哥哥,快搜!”肖哲添伸出左腿,拦在金泽丰双腿之前,防他飞腿伤人,伸手到他怀中,将各种零星物事一件件掏了出来,突然摸到一本薄薄的书册,当即取出。二人同声欢叫:“在这里啦,在这里啦,搜到了姑父的《社会剑谱》!”
肖家兄弟忙不迭地揭开那本册子,只见第一页上写着“最伟大的作品”六个篆字。肖家兄弟只粗通文墨,这六个字如是楷书,倒也认得,既作篆体,那便一个也不识得了。再翻过一页,但见一个个均是奇文怪字,他二人不知这是琴箫曲谱,心中既已认定是《社会剑谱》,自然更无怀疑,齐声大叫:“《社会剑谱》,《社会剑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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