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肖家,但见别墅高大,朱红漆的大门,门上两个大铜环,擦得晶光雪亮,八名壮汉垂手在大门外侍候。一进大门,见梁上悬着一块黑漆大匾,写着“伟大光辉”四个金字,下面落款是中华万全党河南省委员会主委陆怀瑾。
这一晚肖天鼎大排筵席,宴请龚政伟师徒,不但广请洛阳武林中知名之士相陪,宾客之中还有不少的士绅名流、富商大贾。
金泽丰是东华派大弟子,远来男宾之中,除龚政伟外便以他居长。众人见他衣衫褴褛,神情萎靡,均暗暗纳罕。但武林中独特异行之士甚多,丐帮的首领高手便个个穿得破破烂烂,众宾客心想此人既是东华首徒,自非寻常,都对他甚为客气。
金泽丰坐在第二席上,由肖争光做主人相陪。酒过三巡,肖争光见他神情冷漠,问他三句,往往只答一句,显是对自己老大瞧不在眼里,又想起先前在酒店中,这人对自己父子连头也不曾磕一个,五百统万的见面礼倒是老实不客气地收了,不由得暗暗生气,谈到武功上头,便旁敲侧击,提了几个疑难向他请教考问。
金泽丰唯唯否否,全不置答。他倒不是对肖争光有何恶感,只是见肖家如此豪奢,自己一个穷小子和之相比,当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熊熙淳一到外公家,便即换上蜀锦长袍,他本来相貌俊美,这一穿戴,越发显得富贵郁雅,丰神如玉。金泽丰一见之下,更不由得自惭形秽,寻思:“莫说学妹在山上时便已和他相好,就算她始终对我如昔,跟了我这穷光蛋,一世又有什么出息?”他一颗心来来回回,尽是在龚乐媛身上缠绕,不论肖争光跟他说什么话,自然都听而不闻了。
肖争光在华中武林之中,人人对他趋奉唯恐不及,这晚却连碰了金泽丰这年轻人几个钉子,依着他平时心性,早就要发作,只是一来念着死去了的姐姐,二来见父亲对东华派甚是尊重,当下强抑怒气,接连向金泽丰敬酒。金泽丰酒到杯干,不知不觉已喝了四十来杯。他本来酒量甚宏,便是百杯以上也不会醉,但此时内力已失,大大打了个折扣,兼之酒入愁肠,加倍易醉,喝到四十余杯时已大有醺醺之意。肖争光心想:“你这小子太也不通人情世故,我外甥是你师弟,你就该当称我一声师叔或者世叔。你一声不叫,那也罢了,对我竟不理不睬。你当我肖争光是什么人?好,今日灌醉了你,叫你在众人之前大大地出个丑。”
眼见金泽丰醉眼惺忪,酒意已有八分了,肖争光笑着说:“金老弟是东华首徒,果然是英雄出在年少,武功高,酒量也高。来人呐,换上大碗,给金少侠倒酒。”
肖家家人轰声答应,上来倒酒。金泽丰一生之中,人家给他斟酒,那可从未拒却过,当下酒到碗干,又喝了五六大碗,酒气涌上来,将身前的杯筷都拂到了地下。
同席的人都说:“金少侠醉了。喝杯热茶醒醒酒。”肖争光笑着说:“人家是东华首徒,哪有这么容易醉的?金老弟,干了!”又跟他斟满了一碗酒。
金泽丰说:“哪……哪里醉了?干了!”举起酒碗,咕嘟咕嘟地喝下,倒有半碗酒倒在衣襟之上,突然间身子一晃,张嘴大呕,腹中酒菜淋淋漓漓地吐满了一桌。酒汁残菜,四散熏人。同席之人一齐惊避,肖争光却不住冷笑。金泽丰这么一呕,大厅上数百对眼光都向他射来。
龚政伟夫妇皱起了眉头,心想:“这孩子便是上不得台面,在这许多贵宾之前出丑。”
强章通和熊熙淳同时抢过来扶住金泽丰。熊熙淳说:“大师兄,我扶你歇歇去!”金泽丰说:“我……我没醉,我还要喝酒,拿酒来。”熊熙淳说:“是,是,快拿酒来。”金泽丰醉眼斜睨说:“你……你……小熊,怎么不去陪学妹?拉着我干嘛?多事!”强章通低声说:“大师兄,咱们歇歇去,这里人多,别乱说话!”金泽丰怒道:“我乱说什么了?师父派你来监视我、看牢我,你……你找到了什么凭据?就算没有,也好造假些去讨好师父啊!”强章通生怕他醉后更加口不择言,和熊熙淳二人左右扶持,硬生生将他架入后进厢房中休息。
龚政伟听到他说“师父派你来监视我,你找到了什么凭据”这句话,饶是他修养极好,也忍不住变色。肖天鼎笑着说:“龚老弟,后生家酒醉后胡言乱语,理他作甚?来来来,喝酒!”龚政伟强笑说:“乡下孩子没见过世面,倒叫肖董事长见笑了。”
筵席散后,龚政伟嘱咐强章通此后不可跟随金泽丰,只暗中留神便是。
当晚肖天鼎叫来两子,关上了书房门,与龚政伟夫妇谈论众邦物流集团给八达派挑散、女儿女婿为晋培安和西门光正害死、今后如何报仇雪恨之事。龚政伟慨然直言,八达派人多势众,五常联盟内部又有纷争,此刻起衅,未必能占上风,日后如须出一份力,东华派上下义不容辞。肖天鼎父子和熊熙淳齐向龚政伟夫妇道谢,两家直说到深夜方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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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泽丰这一醉,直到次日午后才醒,昨晚自己说过些什么,却一句也不记得了。只觉头痛欲裂,见自己独睡一房,卧具甚是精洁。他踱出房来,众师弟一个也不见,一问下人,原来是在后面装备库里,和肖家的子侄、弟子切磋武艺。金泽丰心想:“我跟他们混在一块干什么?不如到外面逛逛去。”当即扬长出门。
洛阳是古称神都,规模宏伟,夏、商、西周、东周、东汉、曹魏、西晋、北魏、隋、唐、后梁、后唐、后晋曾先后定都于此,是十三朝首都,是中国建都最早、历时最长、朝代最多的城市,道学发源于此、儒学兴盛于此、佛学首传于此。前朝女词人冯甜甜曾有一首《沁园春》赞曰:
雄踞中原,山河拱戴,风云翕张。
赞丝途启序,惠通中外,运河枢纽,波动隋唐。
十省通衢,八关都邑,多少王朝立纪纲!
阅青史,叹古今形胜,天下无双。
神都无上荣光,若盛世牡丹万里香。
看故时星月,照明洛浦,今朝灯火,点亮明堂。
古韵悠悠,新辉奕奕,儿女勃发竞自强。
衷心愿,此纵横灵气,世代发祥。
金泽丰识字不多,于古代史事所知有限,见到洛阳城内种种名胜古迹,茫然不明来历,看得毫无兴味。信步走进一条小巷,见七八名无赖正在一家小酒店中赌骰子。他挤身进去,摸出肖天鼎昨日所给的见面礼封包,取出钱,便和他们呼幺喝六地赌了起来。到得傍晚,在这家小酒店中喝得醺醺而归。
一连数日,他便和这群无赖赌钱喝酒,头几日手气不错,赢了点钱,第四日却一败涂地,手上的钱输得干干净净。那些无赖便不许他再赌。金泽丰怒火上冲,只管叫酒喝,喝得几壶,服务员说:“小伙子,你输光了钱,这酒账怎么还?”金泽丰说:“欠一欠,明日来还。”服务员摇头说:“小店本小利薄,至亲好友,概不赊欠!”金泽丰大怒,喝道:“你欺负小爷没钱么?”服务员笑着说:“不管你是小爷、老爷,有钱便卖,无钱不赊。”
金泽丰回顾自身,衣衫褴褛,原不似是个有钱人模样,除了腰间一口长剑,更无他物,当即解下剑来,往桌上一抛,说道:“给我去当铺里当了。”
一名无赖还想赢他的钱,忙说:“好!我给你去当。”捧剑而去。
服务员便又端了两壶酒上来。金泽丰喝干了一壶,那无赖已拿了几张票子回来说:“一共当了五千元。”将票子和收据都塞了给他。金泽丰一摸纸币,连三千也不到,当下也不多说,又和众无赖赌了起来。赌到傍晚,连喝酒带输,钱又不知去向。
金泽丰向身旁一名无赖陈歪嘴说:“借三千块来,赢了加倍还你。”陈歪嘴笑问:“输了呢?”金泽丰说:“输了?明天还你。”陈歪嘴说:“谅你这小子家里也没钱,输了拿什么来还?卖老婆么?卖妹子么?”金泽丰大怒,反手便是一记耳光,这时酒意早有了八九分,顺手便将他身前的钱都抢了过来。陈歪嘴叫道:“反了,反了!这小子是强盗。”众无赖本是一伙,一拥而上,七八个拳头齐往金泽丰身上招呼。
金泽丰手中无剑,又力气全失,给几名无赖按在地下,拳打足踢,片刻间便给打得鼻青目肿。忽听得马蹄声响,有几骑马经过身旁,马上有人连喝:“闪开,闪开!”挥起马鞭,将众无赖赶散。金泽丰俯伏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一个女子声音突然叫道:“咦,这不是大师兄么?”正是龚乐媛。另一人说:“我瞧瞧去!”却是熊熙淳。他翻身下马,扳过金泽丰的身子,惊问:“大师兄,你怎么啦?”金泽丰摇了摇头,苦笑说:“喝醉啦!赌输啦!糟糕啦!”熊熙淳忙将他抱起,扶上马背。
除了熊熙淳、龚乐媛二人外,另有四骑马,马上骑的是肖争光的两个女儿和肖争辉的两个儿子,正是熊熙淳的表兄姐妹。他六人一早便出来在洛阳各处寺观中游玩,直到此刻才尽兴而归,哪料到竟在这小巷之中见金泽丰给人打得如此狼狈。那四人都大为讶异:“他东华派位列五常,爷爷平日提起,好生赞扬,前数日和他们众弟子切磋武功,也确各有不凡功夫。这金泽丰是东华首徒,怎么连几个流氓地痞也打不过?”眼见他给打得鼻孔流血,又不是假的,这可真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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