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里骤然暗了下来,陈大鸿来到墙边,暗亮了吊灯。昏黄的灯光便弥散在整个房间里。
“警察同志,你们说嘛。”陈大鸿深吸一口气。
孟懿看了一眼陆安弛,陆安弛微微点头,孟懿才从衣兜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陈大鸿:“这个人你认识吗?”
陈大鸿虚起眼睛,接过照片,看了好一会儿也看不清,这才动作僵硬缓慢地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副折叠的老花眼镜——断了一条镜腿——这才勉强看清。
照片上,阴郁的青年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眼尾上挑,眉目锋利。他的眼神带着几分挑衅和漫不经心,像是一尾藏在暗处的蛇。青年的唇薄而红,按照村里传下来的话,这是薄情的标志,难保不会是个白眼狼。
虽说这确实是个漂亮长相,但陈大鸿却看得喜欢不起来。
“认不到。”陈大鸿赶紧摇头。
孟懿皱起眉,耐心地引导:“你再看看。”
不管怎么看,陈大鸿都觉得自己不认识照片上的人。
“他是你的养子晏如。”陆安弛低声说。
“啥子?!他是晏如!”陈大鸿一听,眼睛都惊得差点瞪出来。
他对于晏如最后的记忆,是小少年倔强又藏着怒火的眼睛。彼时小晏如站在雨里,大雨把他的头发淋湿贴在脸上,却浇不灭他眼里的火苗。
陈大鸿每每想起来,都会为那双眼睛感到心惊与害怕。他甚至怀疑晏如会扑上来撕咬他。
但是晏如没有,只是转身决然地离开。自那之后,十多年……大概是十五年了吧,陈大鸿再也没有见过晏如。
“他是不是犯了啥子事?”陈大鸿赶紧把手里的照片递还给孟懿,好像照片在他手里多一秒,都会给他带来什么灾难一样,“我已经十多年没有跟他来往过啦,他做了啥子事,也不关我的事哈!”
孟懿刚准备说话,陆安弛却先开口:“我想问一问,他当初十一二岁,是为什么离开你们搬出去生活?”
陈大鸿低下头,沉默了很久,才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他来我屋头,村儿里的人总是说我也会跟他原先那个老汉儿一样,变成强奸杀人犯。你说哈,哪个受得了这种话嘛?”
——
山林里幽幽的鸟鸣忽远忽近,叽叽喳喳地吵成一片,无孔不入地钻进耳朵里来。
想把它们从天上扯下来撕碎,看还能不能发出令人烦躁的声音。
外面天色大亮,光线像是一把把金色的切刀,穿透层层叠叠的残骸,插进车厢里来,透出一个个光斑。
我睁开眼,仔细打量、审视起我和晏如的处境来。
晏如的身体紧贴着车壁,一个被掀翻的座椅抵在我们头顶,冰凉的金属结构正对我的脑门。在座椅上还堆放着不知道多少行李箱,把它压得死死的。我的左边是一只大号行李箱,正是昨天塌下来那个。行李箱后面不仅有火车上的座椅,还有事故发生时,在巨大压力与撞击下被掀起来的火车壁板墙体。
我几乎可以想象到,当时火车侧翻,恐怖的惯性掀翻固定在地上的车座,侧墙体轰然倒塌,然后全部往前——我和晏如的方位——冲击而来。
我们两个能够活下来简直是奇迹。
一束光线穿透层层障碍,照在了我的眼睛上。我下意识向后靠了靠,躲开了阳光的直射。
脑后的触感有些硬,好像是晏如的胸口。这小子身材还不错,包在他那过时又老旧的polo衫下面,完全看不出来。
我明显感受到晏如的呼吸急促了几分:“你醒了,晏如?”
晏如在我身后,轻轻回应了一个单音节:“嗯。”
此情此景,如果放在烂俗的电视剧里,肯定得是男女主角感情升华的关键情节。我刚想打趣打趣晏如,一连串不合时宜的“咕咕”声从我肚子里冒出来。
一个新的问题出现了——我们之前是为了来看看火车出了什么事故,手机都没有带在身上。现在也不知道被埋了多久了,连口水都没喝到过。
“该不会救援队没来,我们两个就先饿死吧。”我有些烦躁。
晏如安慰道:“不会的,放心。按我们两个的体质,坚持一周应该不是问题。”
是吗,但是好像并没有被安慰到。
为了减少消耗,我们谁也不再说话,都闭着眼睛尽量睡觉,寄希望于一觉醒来,救援队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