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洛只留下其中一张,其余的都扔进火盆,将里面的炭火点起:“我要把襄都的地图画出来,至少禁军会经过的地方要标清楚。”他将留下的那张纸折好,又从枕边拿出一个香囊,将纸放进去:“你明日把这个香囊带给凌将军。”绛华接过香囊,只见上面绣的是鸳鸯戏水,便问:“这个是谁送你的?”裴洛环住她的腰,满足地叹道:“你会来,我其实也很高兴,本来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绛华看着他:“你就喜欢答非所问。”裴洛微微一笑:“你想知道的话,我什么都不会瞒你。这个香囊是我下天牢那两天有人来探望时送的,都是君自醉的姑娘,那时觉得带在身上可能会用得到。自从醉娘赎身后,我就没有去过那里了。”绛华点点头,立刻又想起另外一件事:“宣离,我真的觉得那天今日见过的那位端木的声音很耳熟。”“无关紧要的一个人,想他做什么。”裴洛站起身绞了手巾,慢慢地替她擦脸,“你这几日赶路也累了,早点休息。”绛华轻轻地嗯了一声,突然道:“我想起来了!”他低下头在她唇上亲了一下,随口道:“想起来了?这样可以安心睡了没?”“是在南都西山,你在那里卖国通敌,和你接头的那个人就是他。”裴洛抬起手指在她鼻尖上一刮:“少来诬陷我。”他想了想,还是道了一句:“你记性满好的,这么久了竟然还会记得。”绛华挪到里床,有些得意:“我记性一向都很好。”裴洛轻轻吹熄了灯,走到床边坐下:“我知道你可以照顾好自己,但眼下的局势很乱。我只是担心罢了。”他静静地看着对方,眼中映着从窗外泄了一地的清辉。绛华挨过去,将下巴搁在他的肩上:“宣离,我不想成了处处制约你的绊脚石,就算什么事都不能帮到,起码也可以陪你散散心、说说话。”她闭上眼,感觉到裴洛伸手缓缓在她脸上抚摸,因为太过温和,反而让她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本来襄都和南关之间只有桐关这一道屏障,要是秦兄动作快,攻下桐关后不出一日就可以打到这里来。我们裴家也算对得住南楚了。”“秦拓不是被你一箭射成重伤了吗?”裴洛铺开锦被,含笑道:“我用的力道刚好让箭头嵌进肉里,而那支箭的箭头还是空心的,这一点轻伤他不会撑不住的。”绛华听了更加疑惑:“箭头是空心的?”“那些羽箭本来就是我用惯了的,每一支箭有多少分重我拿在手上就知道,只有迟钧拿起的那一支比其他的都要轻。”裴洛将被子拉到她的身上,轻轻掖了掖,“那个时候,我就知道这位迟大人是友非敌。他看似处处同我为难,势同水火,恐怕也是为了避嫌。”“这箭头里面一定塞了别的什么东西罢?”他轻声笑了笑:“我猜,定是桐关的布兵图了。那时候慕容骁就用过这招,可是迟钧比他老辣多了,一直按捺不动,这次借我之手把消息传出去。到时候里应外合,一举拿下襄都,齐襄迁都之后也必然元气大伤。”绛华皱着眉:“迟钧这个人,看起来很讨厌。”“反正我和爹爹都打算等这件事情过去后就辞官,以后也没和他同朝共事的机会。他再讨厌,也是皇上要天天对着的,你说是么?”裴洛躺下来,看着头顶的床幔,心思千回百转。迟钧这样的人,太过厉害。眼下北燕已灭,齐襄也是岌岌可危,这样的人物即使在乱世一样能独当一面。若等南楚的局面稳定下来,也该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不管是迟钧还是他们裴家,只会是一个下场。裴洛辗转反侧,眼见窗外渐渐亮起来,心中最后一点疑虑也淡了。翌日傍晚,迟钧便找上门来,脸上似笑非笑:“裴大人,兵部刚收到桐关告急的文书,除去报信人在路上耽搁的时候,只怕现在桐关已经被南楚攻下了。而桐关一破,就轮到襄都了。”裴洛看看他身后的一队禁军:“迟大人找我,该是有什么指教了。”迟钧微微一笑:“若轮对南楚大军的了解,这里恐怕无人能及得上裴大人的。裴大人要是有闲暇,不如一道去城楼上一顾?”裴洛笑了笑道:“求之不得。”他随着迟钧走出几步,忽听对方道:“裴大人,那个姑娘的家人还府上么?我看他们也是普通生意人,不如就放他们走。”裴洛看着他,只见对方眼中明亮而冰冷,充满了血腥杀戮之气,便淡淡道:“迟大人既然这样说,在下定当从命。”他回转身,吩咐了管事的几句话,又折转回来。一路上,迟钧时不时和身边的禁军副统领笑言几句,一派如沐春风的和煦,而对方却唯唯诺诺,连笑都笑不出来。待登上城楼,只剩下他和裴洛两人,迟钧压低了声音:“我在齐襄待了十几年,刚到这里的时候,还同你差不多年纪。”他顿了顿,又接着道:“裴大人想必是在想,皇上将如此重任交托给我,必定是对于我十分信任了。”裴洛长眉微皱,看着对方不说话。迟钧大笑着拍着他的肩,声音压得更低:“你放心,我全家人都在南都,这皇恩浩荡,也由不得我起反叛之心。”站在远处的士兵听见迟钧的笑声,只道两人说到什么有趣的事情。裴洛神色复杂,淡淡道:“迟大人这般人才,屈就在这里,实在可惜了。”“裴二公子,你当真不明白我想说什么?”迟钧眼中冰冷嗜血,“等到襄都城破,我的利用价值就没有了,而你也一样,该是什么下场你该是想到了。”他紧紧地盯着裴洛,慢慢道:“你当真没为自家人想过?”裴洛低了低头,轻轻一笑:“迟大人,既然你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也只能说,之后的事情,我已有把握对付。”他眼眸明亮,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像是成竹在胸。迟钧点点头,伸出手来:“裴二公子,古时就有歃血为盟、掌盟诅,这一击掌之后,迟钧便站在你们这一边。”裴洛看着城楼下面,官道宽阔,笔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地方。天边的夕阳已经褪尽,最后一点温暖的淡红色渐渐变成暮色苍苍。广仁帝将迟钧送到齐襄,除了因为此人颇有手段,还是怕他留在南都扰乱政局。这样的人成为盟友,是否可以信任?最后会不会与虎谋皮?裴洛慢慢回转头看着他:“迟大人,皇上不敢用你,想来也是有道理的。”他伸出手去,在迟钧手上一握:“可我不是他。只盼大人你,不要忘了今日的誓约。”迟钧看着他的眼神,背脊突然爬上一股寒意。他翻转手掌,击掌之声清脆。只听身后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太尉大人,探子回报说,南楚大军已经在五十里外,还有两个时辰就能到达襄都城下!”迟钧转过身,目光森冷:“皇上知道这件事么?”“战报才刚传到兵部,皇上还不知道。”迟钧挥了挥手:“你下去把江副统领叫上来,准备守城战。”他看着报信的士兵踢踢踏踏走远了,方才道:“禁军副统领是我的亲信,若是手上没有一点兵权,也做不成什么大事了。”裴洛微微笑道:“就按迟大人的安排。本来我也是为迟大人当幌子来的。”隔了片刻,迟钧方才道:“既然你我已是盟友,那么且容在下说一句不中听的,那日在阵前伤了秦将军,这件事终归是道暗伤。”紫杀(4)高墙深院,也能听到外面喧哗嘈杂之声,火光映在墙上,闪闪烁烁。这时候,一个火把呼的一声被扔了进来,正好烧在庭院的花花草草上,借助风势一下子烧得更旺。绛华走到墙边,只见一道人影落下来一把拉住她:“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