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上西藏是1986年。那次他坐的是飞机,穿行在云朵之上,看寂寞辽阔的西藏,他很想告诉他的心上人:这不是梦幻,这一切都是真的,他在云朵上想她,念她。可是漫漫人生路,那个与他结伴同行的人已提前离他去了……
第二次上西藏是1992年。那次他坐的是汽车,在云雾中的青藏线上,炽烈的阳光打在他苍白的脸庞上,他在路上写了封长长的信寄给那个同样在年轻时候失去伴侣的友人:西藏干净的阳光可以洗去你的忧伤,从而让你甩掉过重的负担……
第三次上西藏是1999年,第四次上西藏是2003年。直到第五次上西藏的2006年5月,他选择了自驾车。与前四次进藏不同的是,他不再独自一个人,而是成了在一群白发人中略多几根黑发的引路人。他看上去精神充沛,十分健谈。他带着他们一行27人,从上海坐火车到成都,然后从成都自驾车打川藏线上路,途经二郎山、八宿、林芝、八一、巴河桥、米林、江孜、日喀则、定日,穿越茫茫雪域纵横的地理等高线,夜宿珠峰大本营,最后抵达金碧辉煌的拉萨。
他们一路行来,一路唱着一首首古老的西藏民歌,一路盖下一个个纪念地名的邮戳,一路报给家人一声声平安的电话,一路给自己摄下一幅幅雪山与花朵陪伴的倩影,无比愉悦,无不痛快,那一张张喜悦的表情仿若早已回到了童年。
他们当中有的是科研退休干部,有的是邻家小院的守门老人,还有下岗工人,他们平均年龄70有5,最大的83岁。其中,还有三对老夫妻。在他们环游西藏的人员名单下面写着这样几条注意事项:1请随带个人相关证件(老年证、身份证、离休证、护照、边境证等)。2带好各自的常用药品(西洋参、红景天、多种维生素等)。3请带好生活必需品(秋衣、睡袋)、银行卡(农行、建行)手机、照相机、摄像机、胶卷、墨镜、防晒霜、一次性雨衣、手电筒、针线包等。4妥善保管好个人的贵重物品。
其实,不仅是我一个人知道,在抵达西藏之前,他们已经骑自行车环游过不少名山大川。也许,许多人都知道,对于西藏这样一个让人欢喜让人忧的地方,他们不是要去征服,也不是去走马观花夺取风景的美丽,不是为搞艺术去补充生活,也不是为窥探新奇与神秘,可以毫无疑义地说他们是在挑战自己,他们只不过是为了战胜一次自己,即使在冰天雪地的世界里前进一小步,也可能创下人生迟暮的新高度。
……
如今,越来越多的人都去西藏,越来越多的人都有自己的西藏,越来越多的人结伴同行在西藏的路上。当热爱西藏成为一种宗教信仰的时候,谁又能想到,那个从年轻时开始一直到老都在不停闯进西藏的男人,他内心的西藏究竟隐藏着怎样的宗教呢?
你去过珠峰吗?
我知道身在拉萨的藏族人,多数是没有去过珠峰的。许多时候,他们无动于衷见到的珠峰只是通过电视画面、宣传广告牌、甚至于某个朋友从那里带回的一叠照片。
没有去过珠峰,也许并不等于他们不想去,或不愿去。在我看来,珠峰只可能属于更多西藏之外长途跋涉的行者。对于这样一座在世界上久负盛名的高峰,没有比朝圣更重要的事情,拉萨人是不会轻意涉足的,他们习惯了在圣地的阳光下像花朵那样慢慢微笑,那是一种亘古不变的朝圣。珠峰也许不具备他们朝圣的内涵和宗教的气质,因为她逃不过科技和考察的探视,因为她被世俗之光过分照明。要知道,拉萨人的朝圣从来都与征服无关,在隆达吹拂过的蓝天白云下,朝圣是他们一辈子抵达的过程。
第41节:西藏的天堂时光(3)
这与那些测量珠峰和挑战珠峰的英雄们所要做的伟大事业毫无比较的意义。
在拉萨人的生活中,珠峰极少成为一种谈资。他们从不关心珠峰有多么神奇?多么雄伟?多少海拔?多少距离?他们宁肯对着一朵云冥想,也不愿去探寻珠峰的奥秘;他们宁肯对远方的客人唱一首浓烈的酒歌,也不愿望一眼珠峰的方向。长时间以来,他们似乎对那些外来者给珠峰贴上各种标签的行为很有意见--什么遥远?什么征服?什么向往?什么丈量,闭上眼睛统统走远去吧。
我在拉萨居住了十来年,像许多拉萨人一样,至今没有零距离接触珠峰。但我给大家讲过一些珠峰的故事。也许,刚刚去过珠峰的你会问,珠峰还有什么不一样的故事?
我想,从珠峰到拉萨的距离本身就蕴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事情。
引发我讲这个故事的起因,是一张明信片。准确地讲,是一张从珠峰大本营寄往我所在城市拉萨的一张明信片。当我站在满树黄叶飘零的胡杨下握着这张明信片的时候,突然忆起寄明信片的赵女士已回北京一月有余。赵女士是我一位北京朋友的姐姐,曾在西藏的夏秋之季游历了两月之久,末了,她还要独自去瞻仰珠峰。
那个阳光破碎的下午,我在拉萨八朗学对面的街道上,看见她头顶绛泥色藏帽,胸前挂着长镜头相机,一幅潇洒远行的样子,迅即嘱咐她一路小心,祝她一路平安。如今,望着这张姗姗迟来的明信片,脑海随即浮动种种疑问和惊喜:此明信片怎会在她离开西藏那么久之后,抵达我的窗前?珠峰到拉萨究竟有多远?她选择这样给我寄明信片一定有什么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