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自己忽然涌起的邪念吓到了,那个被我驯养多年的内心野性的自己猛地抬了头,这是另一种血液,来自我的母亲,命中注定,我无法回避。&ldo;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带我去吃麦当劳?&rdo;那孩子忽然放下手中的游戏机,跳到晶晶的怀里,大声问道。她搂住她,说:&ldo;快了,耐心点。&rdo;我知道我该走了。事不宜迟,否则就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羡煞旁人。我站起身来刚准备逃,却没想到被服务员叫道:&ldo;小姐,对不起才看见您‐‐&rdo;我一惊,目光竟不知不觉与她从不远处投射过来的目光相遇。我脸上表情一僵,赶紧低下头往门外迅速走去,还是能感到她的注视如针芒在背。我想她认出我来了,当然也许没有,因为我们从没面对面过,她对我的样子并不熟悉。但无论如何,我都像秘密被揭穿的小偷,或者说更像一个滑稽戏出纰漏的小丑一样,把包包抱紧在胸前,快步离开了茶社。到了马路上,我开始奔跑,跑着跑着,我不得不想起童年的雅安,我苦命的奶奶,早逝的父母,狠心的小叔,还有一直没有断过的雅安的雨,我想起她接我走的那天,我们也便是这样的奔跑,我以为只要我迈开双腿,所有的悲伤就可以被抛在脑后,我的人生整个都会像新买的桌布一样崭新鲜艳。可是命运恼人,注定让我成为孤儿,颠沛流离,无所依傍,背井离乡,任人欺骗!我跑到路口才停下,六月末的深圳有着世界上最最毒辣的阳光,晒得我头皮发麻,伸手一摸脸,才发现全是泪。我在怕什么?我到底伤心什么?我不知道。嫉妒、怀疑、仇恨我继续所有的恶念,梳理全身的羽毛制成一把剑,最后戳中的只是我自己。这场拖了这么久的命运之战,我已经选择成为一个落败者,因为它把我硬生生掐断的往事再次续接到我的面前,逼我承认,我只是个孤儿,只是个孤儿而已。在这个铁一般确凿的事实面前,我没有力气将那把剑刺向一个孩子。除了离去,我别无他法。我没有告诉阿南我去过深圳的事,事实上,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一趟心碎致死的旅程,只是一场属于我自己的孤独而残忍的独角戏,这辈子估计我都不会再告诉第二个人,包括他。回到北京刚下飞机,他的电话就来了,很急的问我:&ldo;你在哪里?&rdo;&ldo;有事吗?&ldo;我的声音冷漠的我自己听着都不真实。&ldo;关了几个小时的电话,&rdo;他愤怒的说,&ldo;你说我有事没事?&rdo;&ldo;我很忙。&rdo;我说,&ldo;有什么事再说吧。&rdo;说完,我当机立断的挂了电话。他再打来,我没再接。电话没消停几分钟,又响了,我以为是他正准备关机,却看到是阿南‐‐而等待我的居然是更坏的消息:夏花病危。等我赶到医院时,夏花已经挪到重症监护病房,阿南一个人坐在病房外。我俯下身,在饮水机旁边接了一杯水,递给他,他摇摇头,继续回到监护室外面的长椅上,坐着。&ldo;怎么回事?&rdo;&ldo;上次复查情况就不好,但她不肯住院。早上我刚买完早点回来,在收拾桌子,就听到洗手间里&lso;咚&rso;的一声,进去一看发现她倒在马桶旁边。&rdo;&ldo;医生怎么说?&rdo;我问。&ldo;医生说这是停药太久的现象,&rdo;他说,&ldo;估计很早以前开始她每天早上洗澡的时候就把药冲进马桶里,谁都不晓得。&rdo;&ldo;多早?&rdo;&ldo;我盘算着应该是知道钱还回去以后,或者‐‐&rdo;他说到这里,欲言又止。抱歉的话,我们都无从说起,这一切只是因为,我们其实谁都没犯错。犯错的是命运吧,无端端把很多不甘不愿送到你面前,不管你能不能承受都得承受,多么悲哀!我把头靠在阿南肩膀上,我们就这样在那个长椅上坐了一夜。他不知道这个夜晚对我说有多漫长,因为除了夏花的病,我满心想的都是那个人,那个孩子,那个叫晶晶的女人……他们幸福快乐就够了,或许我可以告诉他夏花已经重症入院,但我现在真的不想跟他说一句话,也不管他发来的威胁短信:&ldo;你要为你今天所做的一切付出应有的代价。&rdo;我怕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