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到一小时便转成濛濛小雨。太阳从乌云后半遮半掩地露出脸儿来,到底是尝过了禁锢的滋味,不像雨前那么骄横了,它温良地把柔和的光线射过雨珠,一道绚丽的七彩虹霓像座连接天上人间的桥梁,正好落在宣传室后的云中。
新任的宣传员訾丽明急急开门走进她的领地,心里暗暗感谢这场及时雨。宣传室其实是个苇箔和废坑木搭起的小棚子,砖厂虽然日产上万块砖,教导员舍不得用来盖宣传室。因此大雨之后,棚里十分凄惨,可以说是不堪入目。所有的彩纸和粉笔都成了一团团湿泥,染得桌上地下五花斑斓。訾丽明正卷起袖子,用铁锹往外清理这些红红绿绿的垃圾,那扇苇箔门呀地推开了。回头一看,是教导员。这精明的女人心想:来得正好,让他看看这烂摊子。可是嘴里却说:&ldo;哟!教导员,您别进来。这儿没法下脚!哟!教导员,您瞧,得去领点纸和笔,要不明儿没法出壁报和黑板报了……&rdo;
&ldo;前儿刚领的二十张纸和一盒粉笔呢?&rdo;
&ldo;哟!全成泥了,您瞧,怎么用?&rdo;
教导员嘬着牙花子,巡视着棚子内外。他无法估算这一大堆乌糟的垃圾中有多少彩纸和粉笔,他更无从知道訾丽明昨天就把刚领来的纸笔转移到家里去了。靠山吃山,当宣传员还不得赚点纸和笔?至少可以用来糊顶棚,至少可以跟老乡换个仨瓜俩枣的。訾丽明转过梳得溜光的脑袋,偷偷笑了笑,但是她的笑容立刻收了回去。
&ldo;不用你去领了!你把棚子打扫干净!叫谢萝上队部来,黑板报让她去画!&rdo;
铁锹几乎从訾丽明的手里掉了下来,她惊得声音都岔了:&ldo;怎么回事?她不是戴帽右派吗?&rdo;
&ldo;你甭管这么多,帽子能戴还不能摘?&rdo;
訾丽明气得怔住了,一时间竟想不出什么词儿来贬谢萝。忽然脑海中电光一闪,对了,她跟麻判官那段公案。可是怎么措词?说不好,会把自己搁里头,人家是干部,不敢诬蔑呵!眼看那双沾着五色烂泥的大鞋要走出苇箔门,她急不择语地说:&ldo;那……麻判……马科长‐‐那……谢萝不得避嫌疑?&rdo;
金花鼠七(3)new
教导员回过头来,狠狠瞪了她一眼。嗯!二劳改们也知道这事了?他冷冷地迸出一句话:&ldo;干部的事,你们少议论!&rdo;
金花鼠八new
两个月过去,天气渐渐凉了。小金花鼠几乎比春天长大了一倍,工作服的口袋里装不下它了。每天它挺费事地把自己塞进去,脑袋和尾巴依然毛茸茸地露在外边。叶涛无奈地对谢萝说:&ldo;你看,不是我不肯带它……&rdo;
谢萝觉得再勉强这老实人也不合适,但是留在家里又担心房东的大黑猫,只得偷偷地带它上砖厂。于是,谢萝的身边多了一个破书包,包里除了纸和笔,就是逐渐恢复了金黄的小金花鼠。
这天清晨,谢萝正准备出门,发现书包瘪了。难道喂了大黑猫了?这一惊非同小可,她大喊:&ldo;花儿,花儿!&rdo;
下夜班回来的叶涛也急了,顾不得洗脸,忙忙地帮着谢萝寻找。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在他们背后响起,回头一看,小金花鼠的脑袋从枕头里露了出来。哎呀!枕头破了个大口子,扒出了一堆荞麦皮,里边鼓鼓囊囊地塞了不少核桃、枣儿、豆子、干了的窝头片儿……它在准备过冬了。
&ldo;瞧!救命恩人干的好事!&rdo;谢萝哭笑不得地抱起枕头,&ldo;别枕了,留给它做窝吧!&rdo;
&ldo;你还想在这儿过冬?&rdo;叶涛冷冷一笑,&ldo;别做梦啦!王铁头刚通知了:后天开拔!&rdo;
&ldo;上哪儿去?&rdo;
&ldo;没说!&rdo;
&ldo;砖厂怎么没宣布?&rdo;
&ldo;还不是教导员想叫你们安心干一天?明儿也该说了!&rdo;
怎么?难道真的交了驿马运?一辈子不停地劳碌奔波?昨天大伙儿还在议论:冬天守着煤窑,好赖有个暖和的窝。现在又要走了。
&ldo;金花儿怎么办?&rdo;谢萝盯着那只蠕动的枕头,金花儿正在努力经营它的小窝。听说冬眠的动物一经挪动,十有八九养不活。
&ldo;交给老解吧!他有空儿照顾它!&rdo;
晚上,大口窑的小棚子里,摇曳的烛光照着愁眉苦脸的谢萝。老解头却满脸笑容,忙着支使叶涛翻&ldo;家底儿&rdo;。各种干果摆小摊似的摊了一地,小金花鼠在这么多美味面前简直迷乱了,它有生之年就跟着当二劳改的主人啃窝头。面对着鼠类的佳肴:松子、栗子、花生……它忘了应该警惕生人,忙忙地装满了两个颊袋,忙忙地叼着收获往破枕头里搬运。
&ldo;小傻瓜,以后这里就是家啦,瞎搬什么!&rdo;
老解头疼爱地说它。
&ldo;枕头就留您这儿,要不怕它呆不住!&rdo;谢萝无情无绪地说,她真舍不得这小东西。
&ldo;你啊!还是走了好!知道新政委是谁吗?留下能有好果子吃?&rdo;老解眯起眼睛直摇脑袋。
&ldo;要不要临走去看看王铁头?这回好赖是他主持正义……&rdo;叶涛闷着头归置老解的破破烂烂,忽然想起这件事。
&ldo;算了吧!别去添他的恶心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