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杨老师,肯定是停电了,很快就会没事的。&rdo;
杨朔仍旧没有回答,她的嘴唇在不住地哆嗦着。张洪波所说的的每一字都仿佛敲打在她的心脏上。
长时间的沉默,黑暗和死寂把电梯变成了坟墓,她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还有张洪波的。渐渐地,她感觉到有些呼吸困难。持续的封闭让电梯里闷热难耐。
&ldo;杨老师。&rdo;
不知道过了多久,张洪波的声音又从前方传了过来。
&ldo;您是不是觉得有些闷,有些喘不过气来?我觉得也是。&rdo;
他像是在问她,又像是自言自语。杨朔睁大了眼睛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尽管她其实看不见任何东西。
&ldo;不知道人死了之后是不是这样的感觉,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静静地躺在坟墓里,永远孤孤单单地一个人。&rdo;
杨朔浑身猛然一震,周围的空气仿佛一下子凝固起来。
&ldo;有时候我在想,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怕死呢?谁也不知道死去以后到底是什么感觉,这只有已经死了的人才能体会,但他们又没法跟活着的人说。说不定人死了之后会感觉比活着的时候快乐得多。&rdo;
&ldo;当有一天他终于跨入死亡的怀抱时,很有可能会想,原来死去竟是这样一件幸福的事情,我当初真傻,为什么不早早地就结束自己痛苦的生命呢?对了,杨老师,你怎么看?&rdo;
杨朔觉得浑身发冷,刚才还闷热不堪的电梯像是在一秒钟内变成了一座冰窖。她的上下两排牙齿再不住地打架。虽然眼前一片漆黑,她却能感觉到张洪波的一道目光正直直地投在自己的脸颊上。她有一种感觉,这个怪人在黑暗中也能看见任何东西。
&ldo;杨老师,您还好么?&rdo;
&ldo;我……,没,没事……&rdo;
杨朔拼命地把身体缩成一团,尽量拉开和那个声音的距离,尽管这距离即使再远也远不过两米。
&ldo;杨老师,您害怕死么?&rdo;
&ldo;我知道,我说出来您可不要生气,您肯定非常怕。您活得很快乐,肯定不希望自己那么快就离开这个世界吧,对不对?&rdo;
杨朔干脆闭上了眼睛。
&ldo;如果您像我一样活着,您大概就不会惧怕死亡了,说不定,您还会觉得死了才是一种幸福。您愿不愿意听听我的故事?&rdo;
&ldo;……&rdo;
&ldo;看来我们一时半会儿也出不去,我不妨就说说,给您解解闷吧。&rdo;
杨朔把头埋在了膝盖里。张洪波的嗓音已经让她有些难以忍受。她想把耳朵塞上,却在他刚才这句话之后不由自主地忍住了。
他的故事?这个张洪波有什么故事呢?
张洪波停顿了一会儿,然后他纤细的声音悠悠地在黑暗中飘过来,虽然近在咫尺,却仿佛又无比的遥远。
&ldo;二十七年前,我出生在湖南一个小城郊外的一幢破旧的公寓里。我是家里的第一个孩子。我的父亲是文革之后第一届大学毕业生,学的是生物专业,在一所高中教授生物学。母亲是一位演员,在话剧团工作。母亲在怀孕期间过度劳累,先天不足让我一出生便体弱多病,加上后天营养又不良,养到两岁连路都走不稳。加上那时候家里又添了妹妹,一家人的日子过得非常惨淡。&rdo;
杨朔微微张了张嘴巴,她没料到张洪波竟会从自己出生开始讲起,那样看来这个故事想必会很长很长,她难以想象自己将会在这漆黑一片的电梯箱子里挨到把这个故事听完。当然,现在除了听下去之外,她没有别的选择。
&ldo;我父亲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人,他对自己主业的钻研远远超过了作为一个中学老师的职业需要。但由于出身不好,在文革中受过不小的刺激,他的精神状态有时候会不太正常,或者,用专业一点的话来讲,就是有歇斯底里症。他有时候会为了一点小事情狂怒不已,对我们又打又骂,甚至砸家里的东西。每当他发作的时候,我们总是躲得远远的,生怕一不小心就会让他打得皮开肉绽。家里所有的人当中,只有我母亲才能制止他的这种狂躁症状。每次父亲犯病,母亲会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抱住他的头,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胸口上,过一会儿,他就能恢复常态。然后,他会像一个小孩子那样扑在母亲的怀里啜泣,我和妹妹蜷缩在墙角惊魂不定地看着他们,直到一切都过去为止。&rdo;
&ldo;父亲和母亲是文革的时候认识的,他们两人有着差不多的过去。家里的上一辈都被打成了右派,一直被周围所谓根正苗红的孩子们看不起,处处受到排挤和欺辱。同样不幸的命运让他们走到了一起。他们在互相不渝的扶助和宽慰下走过了那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母亲更了解我父亲,也没有人比她更知道该如何抚平父亲在那段岁月中所留下的创伤。&rdo;
&ldo;像我这样出生在清贫家庭的孩子,当然早早地承担起了操持家务的担子。这一点,我相信杨老师你也应该很能体会。尽管父亲的脾气不好,我仍然很爱戴他,因为我知道他是爱我们的,只不过他内心的缺陷才造成了他的暴躁。就这样,我们一家人虽然清苦,但生活总的来说非常的和睦。当然,最主要的,这是由于我母亲的存在。她是一个美丽的女人,不仅贤惠能干,而且善解人意。她温柔的胸怀就像泉水那样滋润着我们所有的人,不仅能让暴躁的父亲恢复平静,也能让我和妹妹无时无刻不感到温暖。那时候,我简直没法想象如果没有母亲,这个家会变成什么样子。&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