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注情况整理出来,赌白明珠胜的有二百一十二人,理由很简单,白明珠的箭法的确是代国名门女子中顶尖的,甚至在男子中也毫不逊色,而云小姐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弓弦都不知能否拉开,以大王与她的关系,都投白明珠一票,旁人还有什么可犹豫?赌云萧胜的有一百人,倒不是真的相信她会赢,多是被她风姿气度迷倒的年轻人,宁愿输几个钱来支持势孤力单的王妃。董玉和纪瑕自然支持云萧,白明夷也下了注,赌云萧赢。
云萧看了一眼名单,眼中波光一闪,转瞬即逝。寻着白明夷身影,颔首答谢,白明夷轻举酒杯以示收到。云萧没有看赫连羽,想也知道某个人正望着他,感激泣零,含情默默。心头没来由一阵烦躁,更不可能发现赫连羽半闭的眼眸中那抹深沉锐利的光。
董玉眉飞色舞,仿佛笃定云萧会赢,而她则白白赚进大把金钱,纪瑕忍不住问道:&ldo;你凭什么认定云萧会赢?还把所有钱和首饰压上?&rdo;他压了一半的薪水,虽然别无选择,说不心疼是假的,只有这个小傻瓜,仍然无忧无虑逍遥快乐。董玉一脸愕然,觉得他这个聪明人问了一个不值得回答的问题,反问道:&ldo;凭什么?云姊什么时候输过?&rdo;&ldo;就这样?&rdo;&ldo;这样还不够吗?&rdo;
纪瑕无语望天,箭法不光靠天分,更要靠练习,拳不离手,曲不离口,三天不练箭,手就生了。既使受过明师指点,既使聪明绝顶,没有不停歇的苦练,仍是不行。他可从没有见过云萧练箭,连弓弦都没见她摸过。玉儿这个傻姑娘,被盲目的崇拜迷了心神。
比赛正式宣布开始,几千人的围猎场悄无人声,连咳嗽都不闻一声,只余马匹偶尔打个响鼻,风吹锦旗猎猎作响。两个各有千秋的女子并肩而立,一着红装,红的娇艳,一着紫衣,紫的尊贵。衣袂翻飞,黑发如云,手中大弓长箭,更增一种别样的丽色。众人只觉得即便没有比试,这样赏心悦目的场景也很值一观。
&ldo;标的在二百步外,以十箭中红心多者胜。&rdo;白明珠提出规则。自觉胜券在握,倒不焦躁。
云萧含笑道:&ldo;箭靶是死的,敌人却是活的,不会呆站着不动让你she。&rdo;
白明珠听她话中颇有讪笑意味,大怒,恨恨道:&ldo;你说怎么比。&rdo;不管比什么,总脱不了she箭,量她也使不出什么花招。
云萧悠然望天,骄阳当空,但糙原上凉风习习,并不感到炎热。天特别蓝,也显得很高,天际浮着一两朵小碎云。一群大雁向这边飞来,排着整齐的队列,时而呈&ldo;人&rdo;,时而呈&ldo;一&rdo;。她眼睛一亮,轻轻吐出两字:&ldo;大雁。&rdo;
围观的众人都有些泄气,糙原上三岁孩子就会she雁,在座的人多有一手好箭法,一箭双雕并不少见,能同时she中三箭四箭甚至五箭的也大有人在,比she雁能比出什么新意来?
云萧让白明珠先she,白明珠也不客气,更不搭话,看着雁群进入she程,弯弓搭箭,弓满月,怀满抱,箭似流星疾she而出。雁落,箭正好穿过脖颈中央,分毫不差。接着她一次搭上两只箭,she出,雁落,两只雁各自脖颈中箭。最后一箭,她低叱一声,松手放箭,这次却是一箭双雕,上下两只雁被正中脖颈的箭贯穿,连在一起。这几箭虽非惊世骇俗,但在一个妙龄女子手中she出,也称得上精彩。叫好之余,人们格外关注云萧的动静,看她有何妙计胜出。
云萧并无举动,只负手站在一边,白明珠四箭she下五雁,她拍手笑道:&ldo;好箭法,果然是家门渊源,名不虚传。&rdo;
白明珠见她赞的真诚,倒不便再盛气凌人,退后一步,冷冷道:&ldo;该你了。&rdo;
云萧取下背上大弓,却不便she,只翻来覆去检查弓弦松紧,弓背的强韧。诸般做作间,雁群渐渐飞远,人们暗暗替她着急,雁群飞出she程,箭法再高明,又如何she的下大雁。
云小姐大概是不会she箭,所以拖延时间,藏拙不she,这想法虽然不敬,却感染了许多人。纪瑕也猜不出她的用意,好在一开始就没有抱很大希望,现在也不至于太失望,只是觉得一番做作大可不必,时间拖久面子就回来了?斜眼看去,董玉仍是充满信心盯着场中,不由暗自称奇,如此死心塌地,执迷不悟,当真少见。
云萧终于检查完猎弓,抬起头来,人们看看她镇定自若的神情,又看看已飞出she程的雁群,希望重燃,莫非她能she下she程外的猎物?这也算了不起。却只见云萧背对雁群,望向天边一只姗姗来迟的孤雁。场边几声叹息,更多人暗叹在心,罢了,原本就该料到决不会有精彩表现,等她she下孤雁,好歹给些掌声,以免她太难堪。
云萧扫视全场,白明珠幸灾乐祸,大多数人无精打采,纪瑕意兴阑珊,董玉沉着脸,白明夷一脸关切,赫连羽则看不出喜怒,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云萧远远望一眼赫连羽,微微一笑,举弓对准渐飞渐近的孤雁,拉响弓弦。
一声凄厉的哀鸣惊醒快要睡着的人们,孤雁直直落了下来。场上鸦雀无声,人们目瞪口呆,不能接受突如其来的变局。she雁不出奇,但如果弦上无箭呢?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有谁会相信空弦she雁这等无稽的事,但众目睽睽之下,怪事偏偏发生了。云小姐手上只有一张弓,箭囊纹丝未动,如果用袖箭之类的暗器也逃不开众人的眼,毫无疑问,她有弓无箭she下一只大雁。这不是箭法,而是仙术。人们太过震惊,竟忘了喝彩。
白明珠也看呆了,忽然发现云萧正笑吟吟望着她,不甘、屈辱、沮丧、佩服一起涌上心头,脸色煞白,眼睛却似要喷出火来。然而狄家女子言出必行,决不推诿耍赖,她竭力保持平静的口吻:&ldo;你赢了。&rdo;说完转身跑出场外。云萧望着她的背影,笑容依旧,眼神却很奇特,并非得胜后的欣喜,而是混合着嘲讽与赞赏的落寞。
一波三折的比赛结束了,到处谈论的是云小姐神奇的不像箭法的箭法,赌局输赢倒无人在意。有人联想到云小姐救活黑族少主,有起死回生之能的传闻,得出一个结论,云小姐是天女下凡,来到糙原佑护众生,使牛羊肥美,人民安乐,国家强盛。当天的围猎还没有结束,这种说法已经传遍每个人的耳朵,有人一笑了之,大多数人却深信不疑,只差没有正大旗鼓地顶礼膜拜了。
赫连羽虽然拜神祭神,却不信鬼神之说,如果真有上苍,真有神灵,怎么会坐视世间诸多不平与血腥,怎么会对一幕幕惨剧无动于衷?如果世上有神,那么这神是值得唾弃的神。在他的领地,他就是神,神就是他。他不相信什么天女下凡,所谓起死回生只不过医术高明,但空弦she雁之迷却也想不明白。
&ldo;我输了,这些金子是你的了。&rdo;很拙劣的开场白。
云萧轻抚手腕,敛眉笑道:&ldo;折杀云萧了。我能赢,是托大王的福。&rdo;
赫连羽双目一凝,轻轻拉过她的手,揭开衣袖,白皙的手腕上赫然有一圈淤青,模糊地啊了一声,深深的自责堵住了所有的话。如果不是她手腕受伤,怎么会弄空弦she雁的玄虚。
赫连羽默默走开。
云萧放下衣袖,心里闷闷的,有一丝茫然。她没有随身带着治淤消肿的药,又不愿意让纪瑕等人知道她和赫连羽之间发生的事,所以只能忍着,反正过几天自然就好了。可是赫连羽的举动又算什么呢?道歉?自责?
正在发怔,赫连羽又走了过来,带她上马回营地。抱着她进了帐篷,小心翼翼把她放下,掏出一个精巧的玉瓶。
云萧说声多谢,伸手去拿,却被他顺势揽在怀里。赫连羽让她坐在自己腿上,挽起她的衣袖,开始为她擦药。药膏刚从瓶中取出有些冰凉,他挑在指尖上,等药膏发热了才均匀地涂到她手腕上。
他灼热的胸膛紧贴着她的后背,鼻息喷在她脖颈和耳廓上,引起若有若无的□,云萧挣扎一下,动弹不得,只听他在耳边低声笑语:&ldo;我又失仪了。我不在乎。&rdo;
云萧怒极而笑:&ldo;人如果没有礼仪,和禽兽有什么分别?&rdo;
赫连羽涂完药膏,仔细帮她掩好衣袖,却并不放手,牢牢把她困在怀里,说道:&ldo;你们一向称我们是不开化的野蛮人。&rdo;
云萧道:&ldo;只要习用华夏的礼仪文化,蛮夷也会成为华夏一族。&rdo;
赫连羽道:&ldo;我觉得还是做野蛮人自在。&rdo;
云萧叹息,说道:&ldo;孺子不可教也,朽木不可雕也。&rdo;
赫连羽笑道:&ldo;晋国百年霸业,兵戈不断,国内六卿明争暗斗,可真是温恭谦让,礼仪,哈。&rdo;
听到牵扯上赵氏,云萧敛起笑容,看问题自然要看立场如何,她从小见识过无数场家族之间与家族内部的争斗,即使马上要斗个你死我活,见面也会客客气气,哪里像他,一点都不顾及应有的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