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真是异想天开。”
两个月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得以在地下室以外,在比较明亮的光线下看清源赖光的模样——那对比从前显得更加削瘦的锁骨,苍白的皮肤,毫无血色的嘴唇,下巴处轻微的泛青;
不知为何,他周身的一切,从前使鬼切迷恋发狂的部分,此时都被一种神经质的特质所替代。
“你可以继续这样无所谓你的性命,但我无法坐视不理。”源赖光屏住呼吸,这种事情不能再出现第二次,我准备收拾好必要的东西就马上把你带走,今天就把你藏到安全的地方去,再这样下去,会有很可怕的事情发生。”
“很可怕的事情,嗯?”
源赖光一把抓住鬼切的胳膊,把他从沙发上拽了起来,他失去了平衡,一屁股坐在地毯上,
“啊。”他发出不满的声音,“疼死了。”
“你先回房间去。”源赖光嚷道,同时推搡着他往后走,想把他塞回地下室,鬼切的内心充满怒火,从这时,他不再控制自己的声音,他朝源赖光大喊大叫起来,说他把自己制造出来,只不过是因为老情人死了,想找个代替品;他说源赖光是个分不清真实与虚拟的会和仿真人做爱的变态,他说真应该让这个城市的人全都看看源赖光的丑恶面目,即使自己因此被当作危险品处理了也没有关系。源赖光则用急促、压低的声音不断地威胁鬼切,说他必须马上闭嘴,别逼自己再用麻醉来对付他。
然而就在这暴风雨般的争吵中,源赖光的手机铃突然催命般地响了起来,两个人都吓了一跳,空气出现了一瞬间痉挛似的平静。
平稳了一下呼吸,源赖光走过去去接,对方是他们那个被打扰的、怒气冲天的邻居,他对着电话那段解释:
“工作上的一些事情……下属办了坏事……新来的实习生蠢得不可救药……我知道,抱歉,抱歉,我会注意音量的。”
门锁在源赖光的身后咔哒一声,源赖光回过头去,地面上留着一个湿漉漉的脚印,鬼切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他扑到窗边,在他模糊不清的视野里,他看见那个白色的身影在无人的街道彼端迅速地缩小,灵活地钻进一条小巷,然后彻底地消失不见了。
源赖光立刻冲出门去——他在黑漆漆的大街上奔跑,头顶上是隆隆的惊雷闪电,热气流上升引起了仿佛从天穹倾倒而下的暴雨,一泼又一泼温热的雨水浇淋在他身上,下水道里的水流声急促而迅猛;他奔跑过居民区,有些人披着雨衣在屋檐下躲雨,两侧的楼房里,仍然亮着橙黄宁静的灯光,开着的伞阻碍了他的脚步,源赖光关掉伞,继续往前飞奔。
鬼切在一个自动贩卖的迷你超市里被发现了,被发现的时候,鬼切浑身湿透,正抱着双臂,贴着售货机,借助机器的热量取暖,听见泥泞的脚步声,他犹豫了一会,慢慢地转过身来。
源赖光站在门口,衬衫贴在身上,头发一绺绺地粘在青白的面颊上,一动不动地望着他,就像要把他的模样刻进眼角膜深处。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找到我。”鬼切说,盘算了自己现在的体力与周身的情形,决心用最示弱的语气与源赖光对话,“打算先在这里避避雨。”
源赖光向他走来,鬼切听见他急促的呼吸声,因为某种演戏似的冲动,他抬起手来,替源赖光拂去颊边的一粒冰凉雨水。
“我们去旅行吧。”他说,“我厌倦了这种躲躲藏藏的生活,我不喜欢那个地下室,一点也不喜欢,听你的,另外找个地方,哪里可以让我自由自在地生活,我们就去哪里,但是,不要现在马上就走,你能答应我吗,好吗?”
源赖光突然紧紧地握住他的手,用沙哑的声音说:
“好,我们回家。”
他看着自己的那种近似温情的眼神,仿佛宝物失而复得的眼神,令鬼切难以忍受,甚至无法直视他的眼睛。
在滂沱大雨的夜晚,他们在一把伞下相拥着回家,当他们回到家的时候,雨水渐稀,通往家门的小路上,鹅卵石在闪闪发光。
源赖光用浴巾把鬼切包裹起来,给他喝热可乐煮姜片,替他吹干湿透的长发,让他换上自己的睡衣,用被子厚厚地簇拥住他。
卧室的床头灯灭了,鬼切躺在床上,看见源赖光俯身朝自己靠来,地下室里那一次次粗暴占有的记忆又涌上心头;然而源赖光只是低下头来,用他的额头轻轻地碰了碰自己的额头。
鬼切从那两片相处的肌肤中,感受到了对方前额惊人的热度。
他迟疑了又迟疑,还是唤住了正要离开的源赖光:
“你发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