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你保全我的八个皇弟,包括你。」卧桑倾身靠向他,附耳低声交代。「当我离开中土后,你得想办法让他们全都活着。」「你……」他没想到卧桑竟会把这个责任交托给他。「一切,就交给你了。」卧桑朝身后的司棋弹弹指,司棋随即捧来一只包裹着黄巾的木匣交给铁勒。卧桑满意地看着捧着木匣的铁勒。匣中,是翠微宫里的那枚传国玉玺,他之所以将它盗来,主要是为了父皇。他怕,一旦他不在国中,可能已经知道铁勒身世的父皇,将会对铁勒做些什么,他更伯父皇在病中误择不适任的下一任太子,要是不适任的那名太子在登基后,首先便想对付表面上看来功高震主,可是实际上却没有半点贪念的铁勒,那怎么办?他不得不出此下策,只要传国玉玺一日不在父皇手中,那么无论父皇的选择是谁,在没有获得铁勒的认同前,天朝将不会有下一任天子,谁也都不能对铁勒如何。「慢着……」手捧着木匣的铁勒,想叫住转身欲走的卧桑。卧桑朝他眨眨眼,「给他们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机会?卧桑能给他什么机会?他从不曾立愿登上天朝天子之座,他要的不是成为天子的机会,他要的是天朝能给他一份亲情。这么多年来,即使他知道他真正的出处,但他不想承认自己是北武国之人,更没有去见过那个素未谋面的北武王一面,他要的,是有父有母有兄弟的这座天朝,渴望这座天朝,能让他真正成为其中的一分子,可是他也明白,只要他身上一日流着北武王的血,他根本就没有机会!水声停息,记忆的川水凝止于病重的父皇,于清凉殿宣揭口谕的那夜。当跪立在地的他,在殿内亲耳聆听冷天放代父皇所传达的圣谕后,他便知道,他是彻彻底底失去机会了。他失去了最后一丝与父皇成为父子的机会,也失去了与母后成为母子的机会。面对百日之内攻陷北武国的这道口谕,铁勒的心摇摆不定。他该怎么做?一边是生父,一边是养父。他知道,总有一日他必须在暧昧中做出抉择的,可是究竟该如何选择才是对的?是要他否认近三十年来他对天朝的情感?还是否认他血浓于水的出处?或者是,否认他自己的存在?低首望着浮映着他面孔的川水,铁勒不知该如何选择,但当川心缓缓浮映出飘荡在大明宫梁上的母尸时,他终于血刀多年来的悲欢,狠心一断。他的未来,不在这片天朝的土地上。他的未来,在他的掌心里。冰冷的感觉自胸口传来,伴随着丝丝刺痛,恋姬受疼地蹙着眉,挣扎醒来后,甫睁开眼,近在眼前的朦胧人影令她悚然一惊。「是我。」铁勒以沉稳的音调安抚她,并没有停下手边的动作。视线较为清晰后,她不解地望着他的面容,顺着他的动作往她的胸口看去,她才明白胸前冰冷的感觉,是他的指尖,而会刺痛,是他正在为她上药并更换纱布,但在看清她的疑惑时,她也见着了正袒胸接受他照料的自己。「别动,你的伤口裂了。」铁勒腾出一掌按住羞窘欲躲的她,以另一手单独完成纱布固定的工程。他才收回手,恋姬马上想找衣裳或是被巾遮掩自己,可她找遍了两旁也摸不到半片布料,不希望她乱动再次弄裂伤口的铁勒,只好放弃欣赏眼前的美景,捞来被他塞到她脚边的厚被为她密密盖上。「我在哪裹?」整个人藏在被下只露出一张小脸的恋姬,边打量着四属的环境边问。「虎踞宫。」他漫不经心地应着,指尖轻轻划过她粉色的面颊。虎踞宫?这是什么地方?急于求解的水眸移至他的脸上,但他不回答,专注地凝视着她,他那眼神,彷佛不曾见过她似的。「怎、怎么了?」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她不确定地摸摸脸颊。铁勒不发一言,将她扶坐起来,坐至她的身旁拥她入怀,埋首至她的发间,紧紧地,将她压进他曾经以为他将永远空虚的胸膛里。他离营时,浑身是血的她,紧握着他衣袖的模样他还记在心底,她不会知道,当她伏在疾奔的马背上朝他而来,而后又坠落在雪地时,他有什么感觉。他以为,她伤了、死了,再不会爬起来走向他,站在原地的他,碎成一千片,一万片散落一地,那一刻他甚至认为,原本打算与她重新来过的他,又再次失去了机会。「答应我,别再乱来……」费了好大的力气,他才能把话说出口。恋姬在他怀中想动,「那时我以为你……」「你该对我有点信心的。」若非有十成十的把握,他怎会去面对北武王?外头有着左右翼军,里头有着数量庞大的中军,北武王城早就是他的囊中物,与他对峙的北武城兵,所做的不过是困兽之斗,他根本就没看在眼里,所以也才不要冷天色进来搅局。「可是你连动也不动……」她哽着嗓,泪光在眼底浮动。「离萧若是没发箭,你是不是就要任人宰割?」他简直就是置自己的生死于不顾,他甚至连还击的念头都没有,在她眼中看来,他只是想寻死。铁勒无法否认。那时的他,思绪空洞一片,在见着北武王与兵士朝他疾驰而来时,他真的不知道他该有什么动作。他很问问那个与他面庞相似的北武王,想拿他怎么办?怎么看待他?那惊讶的表情又代表了什么?是否也把他视为国仇大敌?是否承认他的存在?在他的心底,有太多太多的疑问,想说,却又道不出口,于是他选择沉默,在沉默间,他犹豫着该不该动手,他怕只要他一动手,他就将成为一只失足的鸟,再也无处着陆。「你分明就可以避开那些危险的,你——」在他的沉默中,她又是一阵指控。「那,我该怎么做?」铁勒的语气很平淡。恋姬怔住了。对,他该怎么做?北武王是他的……回想起比她先一步倒下的北武王,她的心漏跳了半拍。她紧张地捉住他,「北武王呢?」「他已宣布弃降。」在那之后,后卫军围困战术奏效,先前在外头围城的左右翼军也适时地发挥了功用,全面掌握住反被困在城中的北武城兵,不久,他挟北武王命敌军弃降,在负伤的北武王一点头,城兵们纷纷弃械后,他立即派冷天色率所有铁骑大军进驻北武王城,正式拿下北武国。恋姬想知道的却不是这个,「不,我是说他的伤。」是她命离萧动手的,万一北武王有个不测,那她岂不是……成了他的杀父仇人?「无碍。」他一语淡淡带过,「目前人在龙盘宫养伤。」她讶异地瞅着他,「你的反应……就只有这样?」再怎么说,他们也是父子,他怎会这么冷淡?「不然呢?」铁勒反倒很好奇,他该对那个陌生人有什么反应才算正确。「北武王是你的……」她把话说了一半,但又含住话尾,小心地看着他的表情。「生父。」恋姬没料到他会承认得这么直接,换作他人,恐怕任谁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更何况他的身份还是个皇子、奉命征伐北武国的大军元帅,倘若,他是在最后一刻才察觉他所破的是亲父的家国,那么他定会痛不欲生,可是他没有,他唯一的反应就是木然,他该不会对这件事……老早就已经知情?还记得当她知道事实抬首看向他时,他面无表情,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眼中有怜有悲,他一定是早就知情了,可是他还是奉父皇之命前来攻打北武国,老天,他是怎么说服自己来做这件事的?她浑身泛过一阵冷颤,「父皇知道这件事吗?」也许,父皇就是知道了这个秘密,所以才会刻意……「知道。」铁勒冷冷轻哼,「自父皇的口谕中,便可得知父皇早已知情,不然父皇不会要我在百日之内攻下北武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