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前。”时湛阳从他手里摘下那支烧了一半的雪茄,咬在嘴里,邱十里就自然而然地给他点上,“老四过去帮我越狱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
好吧,越狱,邱十里揉了揉脸,“老四还是靠得住的。”他没话找话。
时湛阳却不再笑了,哪怕提起了最有意思的那位幺弟,他忽然之间平静得离谱,反而让邱十里紧张。
“吵吗?”时湛阳问。
“……还好,”邱十里捏了捏手心,“医生说很成功,我睡觉戴耳塞就好。”
“疼吗?”时湛阳又问。
邱十里一时有些无言,他以为大哥会问他为什么,那他可以说出很多,可现在的问题是,他疼不疼。
当然是疼的,在耳朵上动刀,就算是微创,也不可能和在其他皮肉上一样,究因的自问自答他也刚刚做过。
“有一点。”他谨慎地说。
时湛阳闻言,深深低下头去,盯着自己的膝盖。邱十里却在一念之间看出他是愤怒的。他确实是,愤怒足以把一个男人捣碎成很多个男孩,而表面的安静都是假象,是千斤之下薄如纸的玻璃脆片,那些男孩崩裂开来,爬得时湛阳满身都是,抬起他的手,扯住邱十里的衣摆。
他用另一只手转动轮椅,他们一同往病房门口去。
“我不走。”邱十里任他揪着衣裳,却和他别着力气。
“由不得你。”拖着两个人加上一把轮椅的重量,全都靠那一只手,五根手指,时湛阳已经出了层薄汗,也拧开了房门。
“兄上!”邱十里钉在原处,顽固得像条发倔的小狗,在咬扯着自己的绳子。
“我也不会再回那个什么狗屁的岛,”时湛阳不耐烦地、恶狠狠地说,口气急躁又混乱,少了他整日挂着的文雅风度,他几乎是把门撞开的,“今天,就跟我回家,我把你也关起来看看,绑起来也好……ナナ,你听好,你对别人做什么无所谓,对自己做什么,我不同意,就由不得你!”
邱十里听得一愣一愣的,听他说完,笑容倏然出现在脸上,仿佛耳畔是什么求而不得的大好事。他不再别劲儿,甚至握上轮椅把手,把自己双手捧上往外送似的,推着大哥进入医院整洁冷清的走廊。
“把我绑起来!”他简直是雀跃的,蹭到时湛阳身前蹲下,眼光晶亮生动,“说好了,就不许反悔!”
他又急着解释,一点也不觉得害臊似的:“我现在身体状况很好的,兄上,我特别禁绑!”
这回轮到时湛阳听得一愣一愣了,愣够了,他也笑起来,他觉得自己笑得很无奈,也必定是傻呵呵的,可他不自觉地抬高手腕,碰上邱十里的脸颊,沿着眼周抚摸。
黑眼圈轻了一点。时湛阳想。他对这医院的敌意减了小半。
的确,愤怒把他劈成很多个男孩,不只是方才的愤怒,而是近期积攒的所有,对别人,更对自己。自责和心慌跟着流出来,他说了傻话也做了傻事,粗鲁笨拙得让他回到十几年前也会嘲笑自己。
可如今他又恢复完整了,是邱十里动的手,邱十里有一颗和他同样碎得乱七八糟的心,用同样傻的几句话,把他的碎片拢起来,拼回一个并非空壳的叫做时湛阳的男人,拼回了他。
第四十四章
邱十里老老实实地被大哥领着往家回,没有图快坐飞机,因为时湛阳怕气压变化刺激他的鼓膜,两人连带一大串伙计居然浩浩荡荡地买票乘了横跨东西的火车,和一群高中生挤在一节车厢里连天晃荡。
不凑巧,坐在他们俩对面的还是一对年轻的亚裔男女,一看就是尚且处于热恋期,背着大包小包出去慢速旅行,黏糊起来旁若无人,两只手差不多一直牵着,动不动还用帽衫半遮半掩地亲个嘴。
毕竟是面对着面坐,一对小情侣,还有一对说不明白算什么的大男人,怎么也不好互相干瞪眼。邱十里实在有点看不下去,于是翻开报纸挡在面前,却又不自觉地往对面瞥,当然,他这般羡慕好奇左右不是,时湛阳都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