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一日听事司没能护住吴氏和吴元娘,常葛还算死得轰轰烈烈,死得极有价值。
如今事情没办成,底儿被掀了,常葛临死前还挣扎着想要与吴氏硬碰一次,奈何全都拜在了听事司的严防死守之下,他一个堂堂京兆府尹,居然拿不住他心目中失德败行的妇人,任凭吴氏逍遥法外。
不管常葛怎么派人去黎簪云府上闹事,听事司就是守着不动,太后也没有再发懿旨。
如今出面收拾常葛的是李玑。明面上看起来,和太后压根儿就没关系。
惨呐,真惨。事业未竞身先陨,死都落不了个好。
满朝同情之中,黎顺又弹劾常葛举生母虐待嫡母,据他说,常葛的嫡母李氏因为不堪虐待,已经想去落发修行了——当尼姑都比在家里给小妇裁衣裳做针线轻松。可见被欺凌得多可怜?
原本昂着头一副“尔等皆是奸佞,陛下乃是昏君”嘴脸的常葛脸色陡变,怒斥道:“原来是你劫走了我母亲!无耻之尤!”
黎顺瞥他一眼,说道:“李夫人膝下无子,从小将你养在身边,如今尔父已逝,李夫人唯有倚靠你度过余生。若非你虐待太过,逼得她走投无路,她又岂敢告你不孝?——不孝可是要杀头的。你死了,她倚靠谁去?”
“是你等构陷于我,挑拨我母子不和……”常葛反驳道。
“陛下明鉴。”黎顺恭恭敬敬施礼,玩纲常,玩诛心,谁不会啊?
“常大人一口认定臣挑拨蛊惑了李夫人,可见在常大人看来,嫡母被人随口挑拨两句,就会陷庶子于死地,他这不就是认为嫡母不慈爱嘛。”
“身为儿子,怎么能这样恶意揣测母亲呢?若他将李夫人视若亲母,必不会如此!”
群臣皆是皱眉。
黎顺的指责其实很没道理,圣人也有小受大走的时候,可见圣人父母受小人蒙蔽的时候简直太多了。但是,他就这么当着皇帝的面指责常葛,谁敢替常葛辩解?
——谁也不知道常葛是不是真的虐待嫡母了。
谢茂根本不想给常葛任何撒泼死谏的机会,吩咐道:“交大理寺。”
“陛下!圣人言,君为阳,臣为阴,父为阳,子为阴,夫为阳,妻为阴,阴阳无所独行,其始也不得专起,其终也不得分①……”常葛知道,太后不可能准许自己活着走出大理寺,他要在玉门殿留下自己最后的声音。
他委实太过憋屈。给皇帝上折子,皇帝留中不发,朝上根本提都不提一句,好像他的折子递上去就消失了。想要在殿上驳斥皇帝,弹劾太后,各部都在举政,皇帝认真听政,愣是没捞着机会。
李玑跑出来弹劾他,他正想借着自辩的机会给皇帝劝谏两句,黎顺又蹦达出来了。
皇帝就更气人了,居然都不听他自辩,直接交大理寺发落!
他想说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最重要的就是三纲。这会儿急着跟皇帝说道理,预备了一大堆圣人言在脑子里打转,最后稀里糊涂就说到这上面,想要引申下去,起码还得给他一会儿时间。
皇帝顿时露出一脸“你失心疯了吧?”的表情,皱眉道:“押下去。”
好几个支持常葛怼太后的大臣也都很失望,这常葛怎么关键时候也说不到点子上啊!上“天尊地卑,乾坤定矣②”也比什么“物莫无合,合各相阴阳①”好啊!差老远不来呢!
守殿的羽林卫已冲了进来,熟练地堵住了常葛的嘴,将人拖了出去。
朝堂鸦雀无声。
高踞九龙御座上的皇帝冠冕堂皇,问道:“还有本奏?”
工部侍郎管去非应声出班,递上本章:“臣有本奏——”
玉门殿恢复了从前繁忙有序的状态,似乎根本不存在一个试图死谏却被皇帝当死狗一样拖下去的京兆府尹,群臣各怀心思,有想着如何拍龙屁的,有想着要独善其身的,也有心里不痛快却不知道下一步该推出面当枪的,总而言之,敢跳出来跟皇帝正面死磕的,一个也没有。
——只除了那个已经失败的京兆府尹常葛。
谢茂五分心思听政,三分心思琢磨下一步的打算,另有两分心思想着衣飞石。
部院衙门奏本递完了,司礼监大太监李从荣照例再问:“群臣有本上奏——”
“臣谢洛有本奏。”
让所有人都很意外的是,宗室里万年不出现的纯王谢洛不止来了,他还递了本子。
宫监上前收了他的本章,现场誊抄呈递御前,谢洛则先一步口述:“臣代相王谢莹上本,弹劾相王府世子谢浩蓄养死士,图谋不轨……”
玉门殿一片哗然。
相王府世子谢浩是皇帝极其看重的宗室后辈之一,从登基之初就几次提拔,委以重任。
如相王府这样血脉逐渐远了的宗室,想要维持祖上的风光与权势,能否在皇帝跟前听差任用就是很要害的机会。能替皇帝办差,就代表皇帝记得你,各个衙门也不敢轻易得罪,万一你哪天就通天告御状,谁受得了这个?
谢浩前前后后替皇帝包办了几个大工程,彼时黎王被圈禁,宗室上下都打趣,义老王爷告老之后,这宗正之位,怕不是就要差遣给谢浩了。
——谢浩辈分虽然不高,却是宗室中少有能吃苦、愿意办事的,用他当宗正省事。
有皇帝在朝,谢浩也不必担心镇不住场子,哪家宗室敢在皇帝这个活阎王眼皮底下撒泼?等皇帝不在了,谢浩也混成了老辈子,宗正照样能干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