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当她是迫不及待,已经以为自己有攀亲的意思,要大剌剌地回绝起来,没想到却是要赞善榴。这赞得虽然也粗、也随意,但王氏听在耳中,总是舒服的。看桂太太意思,未必无意于善榴……她心中念头亦不过一闪即逝,便又从容笑道,&ldo;桂太太真说笑了,以小女资质,只怕是要托赖了桂太太的面子,我们才有酒吃呢。&rdo;她平时在家最是稳重,纵使玩笑,也是私室独处时偶一为之,此时却是满面春风,说起俏皮话来连眼皮都不眨。这个玩笑又恰巧开中了桂太太的脾气,她原本又有些深沉的表情一下就亮了起来,合掌笑道,&ldo;杨太太太谦虚‐‐又会说话,我可说不过你!&rdo;不几句话,就已经和王氏说得投机起来。一时就连米氏亦不过陪笑而已,竟插不进话去,善榴、善桐自然更不开口,只是闪着眼睛,在一边见习母亲的社交能力。又过了一会,众陪客们也都到了,各自厮见之余,都拉着善榴、善桐的手笑道,&ldo;真是难得见到这样娴静秀气,又灵慧大方的闺秀。&rdo;两姐妹都得了一盘子的表礼。牛姑太太尤其喜爱善桐,将她拉在一边细细地相看了些时,才向众人道,&ldo;大家都是有女儿的人,我也不客气。咱们久住西北,养出来的女儿大方是大方了,可总透了些粗气。就是再三养护,也养不出这孩子蛋清一样细嫩透亮的脸颊,这乌鸦鸦的头发。还有这眼神,亮得就透了灵气儿,又雾蒙蒙的,一笑起来可好看,可招人疼!哎哎哎,害羞了‐‐又笑了,好孩子,你再笑一个给伯母瞧瞧?&rdo;善桐虽说是嫡女出身,但养得并不娇贵,性子烈是烈,同骄纵倒有一段路的。乍然得了牛姑太太的喜爱,双颊自然飞起红晕,樱花一样粉嫩的唇瓣微微抿起来,略略害羞地看了看母亲,又转回来一笑,落落大方地道,&ldo;承蒙伯母偏爱,其实善桐哪有您夸得这样好。&rdo;这几句说话虽然也平常,但做派就透了说不出的风味,几位太太都道,&ldo;看她姐姐也是一样,不愧是京里养出来的姑娘。满西北都难找第三个!&rdo;桂太太被牛姑太太这一说,也留意起善桐来了,她本来粗粗看过,心思并不在善桐身上,此时留神一看,也不禁随意笑道,&ldo;真是漂亮,最难得又大方。杨太太真好福气‐‐&rdo;正说着,一拍大腿又念叨起来。&ldo;你们杨家也真是会调理女儿,前几年小四房的七姑娘同母亲经过西安要到苏州去,在谁家借了一宿,我正好在他们家吃酒,隔远看了几眼,虽说长相不比你强,穿得也朴素多了,可做派却是一样样的精致!&rdo;善桐只觉得心头似乎压了一块大石头,好似正往无底深渊沉去,怎么都沉不到实处。她一时间几乎都要喘不上气来,只能咬着舌尖,在心底暗暗地提醒自己:周身环绕着这遍身珠翠的官太太,可不是杨家村里的叔叔婶婶,能由着她七情上面的。这一个个都是人精,哪怕是露出了一点端倪,自己的‐‐在此时看来,是如此不合适的想望‐‐没准就能被揣测得底儿掉!她就尽力自然地微微一笑,作出害羞的样子,垂下眼帘道,&ldo;桂伯母也来闹我,善桐不依啦。&rdo;小姑娘的娇声软语,桂太太又是爱开玩笑的,自然欣然受落。一边慕容家太太又问,&ldo;嗯?都说你们小四房要更富贵些的,怎么他们家七姑娘反而要穿得朴素了。&rdo;这里面牵扯到的弯弯绕绕,就不足为外人道了。真要说起来,七姑娘以庶女身份,同姨娘忽喇巴回老家住,细细琢磨,小四房主母难免要挨几句风言风语。善桐不及细想,倒没觉出那么深,只是本能地遮掩了一句,&ldo;七妹妹平时就不爱红啊绿的,那些年找她玩,箱子里压着的红石榴小裙子,怎么都不肯拿出来穿。我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还笑她不懂得打扮呢。还是她教我的,这居家行旅,打扮得朴素些,并不碍什么,只有方便的。横竖场面上不出错,也就尽够啦。&rdo;王氏也忙帮着弥缝,&ldo;正是这话,虽说小四房大哥如今发达了,但毕竟是白手起家,极是念旧,衣食起居素来都很简朴‐‐倒不比我们,有了些银子就要穿戴出来。&rdo;她恼慕容太太不会说话,难免也绵里藏针村她一句。慕容太太本人却怡然自得,顶着那硕大的金镶玉楼阁钗,竟似乎毫无所觉,倒是牛姑太太同张太太、诸太太互相递了个眼神,都撇着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