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煦到凝晖堂时,太夫人正抄着一卷经。
她虽年迈,腕力不似从前,写下的字也是刚劲锋利,与京中女眷中流行的簪花小楷大不相同。
林煦喜欢这样的字。
她自己的楷书就写不规矩,既不秀气也不婉约。
幼时就是歪歪扭扭,渐渐长大,握得住笔了,也生出一种行云流水的自在之美,但还是软。
太夫人见她进来,也不再写,将笔投进笔洗,又叫竹丹搬张凳子到自己身旁。
“早上起来觉得胸闷,现在已经好多了。”太夫人握住林煦的手,宛如长辈在对孙辈说话,“倒是桓儿那边不省心,辛苦你了。”
林煦执意诊脉探探,摸过一遍,没有什么大事,这才放下心来。
“上次同太夫人说的药,已经送到我手上了,不多时就能入到世子的药里。”林煦用毒早就用惯,这次心里还是没底,思忖着说,“但就算不伤及身体,还是会生许多不适。”
太夫人听罢只一点头:“我信你。”
纵然是再艰难的病情,提到以毒攻毒,大多数人还是犹豫不肯,尤其到了勋爵富贵人家,更是如此。
林煦当初抱了试探不成就被骂的想法,没想到太夫人稍一思索就应下了。
“你只管放开了治,毒不毒的,怪不到你头上。”
不知想到什么,太夫人眉头皱起,长叹了一口气:“他是狗脾气,全然不顾旁人的担忧。”
听到这话,林煦垂下眸子。
她大约是清楚的——魏桓发病时,至亲长辈也不让靠近,必要等到恢复过来,自己过去请安才行。
林煦知道魏桓这一把傲气,也知道太夫人的忧虑不安。
医者最忌向病患作承诺,她还是破了例,不知道哪来的意气,想到魏桓早上那副狼狈样子,一字一顿地保证:“我一定能治好他。”
梅青送上新沏的茶,太烫不能入口,林煦捧着暖手心。
太夫人将抄的佛经给她看,神情之间几分郁郁。
“我们这两家,几辈子的武将,不知杀过多少人。我时常想,是不是杀伐太重,都报应到桓儿身上了。”
她自产生这样的想法,越发觉得就是,礼佛捐了香油不算,还要做善事抄经书,身体力行,才觉得是赎罪。
“王爷杀人是为保家卫国,救的无辜之人更多,老天若真有眼,不会不知道的。”林煦宽慰道。
闻言,太夫人垂下眼皮陷入沉思,满是皱纹的脸上透出隐隐的追忆。她反应过来,约莫觉得惆怅伤感的情绪不能停留太久,于是笑了一下,转移了话题。
问道:“阿桓脾气不好,可让你受委屈了?”
林煦微愣,摇了摇头:“世子不曾对我发过脾气。”也不大配合就是了。
她顿了顿,又说:“他很疼,我知道。”
昨夜站在廊下,听他在屋内嘶吼、拉扯、摔砸……她的心仿佛跟着破了个大洞,冷风呼呼灌进去,能听到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