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暗暗发誓,逃过一劫后,再也不轻易当众赋词了。
而此时,人群中冷不防传来一声讥讽:“这词好吗?”
柳明眉头微抬,只见人群中站出一位青年,生有异相,额头高阔,高颅巨颧,双眼倒是炯炯有神,配着一身松垮的直裰青衫,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
柳明还未答话,旁边那位进士眉头微皱,倒是先声夺人道,“这位兄台以为此词不好?”
那青年回答道,“确也一般。”
“兄台不是本地人吧?”那进士问道。
“在下眉州人士。”
这位进士心中怒火强起,为了维护本州士子的形象,他冷声道,“这位兄台,柳明的这首词,某不才,认为很是精妙。兄台觉得一般,莫非觉得这普天之下柳三变和苏东坡的词,也是一般?”
这句话送出来,已经是十分强硬,这位解元心想,人要脸,树要皮,这家伙再自负,碰到这柳三变和苏东坡,这普天下都承认的名家,还能如何嘴犟?
然而,接下来对方的回答,却是出乎人意料。
那长脸青年处惊不变,有条不紊道:“柳三变词意境优雅,雅俗并陈,细腻无比,但太擅长钻研小意境,也有局限性。”
“那苏轼比之阁下如何?”解元见这么没轻没重的人,脸都要气歪了。
“苏轼?”那长脸青年脸露不屑,“黄脸小儿一个,只会做几首拙词,不登大雅之堂。”
此话一出,举座皆惊,更多的人脸上是一阵愤然。大宋王朝,柳苏二人,分庭抗礼,已是公认,两人的词坛地位毋庸置疑。
“那敢问兄台台甫?让我们见识下兄台的才学……”那位进士目光如冷电般投来。
这个长脸青年的极端狂傲,已经激起了青州士子的愤怒。
“鄙人不才……”长脸青年微微躬身,“就是那黄脸小儿苏轼。”
此话一出,舟上众人哗然。
柳明更没想到,这宋代文学最高代表之人,眼下就在自己眼前。而且……自己他娘刚才还在念他的词……
假李鬼遇到真李逵。
见众人大惊,苏轼却处惊不变地说道:“在下从眉州赴青州访亲。却不想遇到一桩奇怪事……”他眼光带着讥讽,看着柳明说道,“兄台既要作词,不知为何偏偏要念在下的词?”
这句话,如同一柄利剑,向柳明刺来。
柳明心中叹苦,真是时运不济,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自己抄词果然有风险,心里本想着北宋一亿多人口,茫茫人海,抄个东坡不太知名的词,应该不成问题。没想到还真让自己遇到了本尊。
之前两个跳母鸡舞的士子顿时由情绪饱胀,指着柳明跳骂道:“柳明,没想到你的才学都是偷来的。而且都是从大家那里窃取的……真是丢我们青州士子的脸……”
柳明不好意思直接回答that’s-right,心里告诫自己越在这种时候,越是要冷静,绝对不能让自己苦苦经营下来的名声毁在这里。
“苏兄,久闻大名……”柳明抱拳行礼,脸上依然镇静自若,“敢问子瞻兄的这首词何时所做?可曾献词给过朝廷?”
唐宋科举,凡是士子,若有佳句好诗,都会将此呈给当朝大员,加深考官对自己的印象,待到考试时,也好有个照应。
苏轼抚须答道:“就在前几日,只给眉州的一位友人看过,还不曾献词。”
柳明心里稍安,心想还好自己只念出上阕,并且也替换了一些字词,不至于完全照抄,于是说道,“即使如此,兄台,我二人并未熟识,想必与您那位远在眉州的友人更是未曾谋面。这只能说是机缘巧合……”柳明露出一脸的真诚。
苏轼本是个性情中人,听了这话,虽不完全合理,但也马马虎虎能过去,随即说道,“因此,我也觉得此事蹊跷,兄台与我,分隔两州,却在这几天做出一首相近的词……”
旁人立即跟声道,“这只能说明我们柳兄才情出众,与东坡兄有同等的造诣。”
苏轼双眼盯着柳明,见这位青年潇洒俊逸,一表人才,本是有些欣赏。但方才,见其念出跟自己一样的诗句,对其品行抱着怀疑,于是朗声道:“既然柳兄是青州士子推崇的榜样,与苏某一样为同年贡士。那在下便跟柳兄讨教几句好词,自然……在下也得赋词一首。”
柳明心想,这苏轼也参加了省试?而且跟自己一样录取为贡士,真是太凑巧了。
客船上众人都喜得眼睛发亮,大词人苏东坡亲自现身,还要和自己费县的文曲星赛词,这等机会,百年难遇啊。
柳明脸上镇静,心里叫苦不迭。套用农夫山泉的广告,自己只是诗词的搬运工而已。
旁边书院友人不知情,安慰道:“柳兄,既然东坡要拼词,我看整个费县和青州,也就你能胜任。反正……咱们不要输得太惨就行了。你好赖弄首词出来,我们几个就替你助威叫好,这反正是青州的地头,大家没有帮外人的理由。”
的确,这客船上的,都是费县赶往临平县的百姓和士子,平日里也没少受柳明的恩惠。古时多讲同乡情,大多数士子心里已经有准备,为柳明全身而退助一把力。
柳明明白此时,自己要是退却,会让这些同乡失望,必须逆水行舟一次,他硬着头皮道:“请子瞻兄先指教……”
“对了……”书院一士子一步跃向前,歪着头看着苏轼,“东坡兄,赛诗考的是灵机应变,因此,这考题,还得我们来出。”他看着甲板上一根横卧的竹竿,灵机一动道,“东坡兄,你是大词人,所以要求得苛刻些,这样吧,这里有根竹竿,还有一双草鞋。你就做一首词吧。”
苏轼抚须大笑:“这题出得果然苛刻,恐怕那秋闱的帖经墨义都未有这般难度。不过,苏某也想挑战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