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最后的一刻,终于来临了。太医拔除了扎在皇帝身上的几枚银针,向一旁的徐令点了点头,躬身退了出去。徐令和另个太监扶起皇帝,喂他喝了几口参汤,再将他放了回去。榻上的皇帝慢慢睁开了眼睛。他微微转动眼珠,将视线落到被独召进来,方才一直跪于榻前的这个儿子的身上。除了脸色依然还透出些将死之人般的那种灰白,精神看起来,竟还带了点回光返照般的清明。段元琛微低着头,未见神情。皇帝目光在他停留了片刻,微微翕动嘴唇,低声说道:&ldo;朕最近,经常会梦到小时候的一些事。那时候,你的祖父还是前朝洛阳一个五品的司马。朕和几个兄弟,入同居,出同游,兄弟敦睦,从没想过有朝一日……&rdo;他停了下来,神情有些恍惚,仿佛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ldo;元琛,你排行七,出生于朕登基后的第五年。&rdo;片刻后,皇帝继续慢慢地道,&ldo;你当也知道,你有这三位嫡叔伯的,他们都是朕同父同母的手足兄弟。但你却一个也没见到过。你的大伯死于叛军阵前乱箭,你的三叔畏罪自杀,你的四叔在五年之后,也病死于幽禁之地……&rdo;皇帝停了下来。&ldo;元琛,朕知道,这十年来,你一直在心里怨朕行事不公。不止你,这十年来,朕也常常扪心自问,当年朔州之事,朕的所作所为,到底该是不该?&rdo;段元琛终于慢慢地抬起头,对上了榻上皇帝那双正注视着他的眼睛。皇帝与他对望片刻。&ldo;朕在登基的那日,曾于太庙对着列祖列宗发愿,自朕之后,大兴永立长嫡,以绝内阋。十年前,朔州一役过后,朕心已知,太子不堪国用,然朕彼时为维系国体,依旧持守初愿,盼他能以前车为鉴,做好分内之事。不想事与愿违。时至今日,为我大兴基业,也是为了天下黎民,朕不得另行考虑……&rdo;皇帝喘息忽然变得急促,张嘴用力大口呼吸,喉咙里发出轻微的格格之声。段元琛神情牵动,急忙膝行至榻前,抚揉皇帝胸口。皇帝呼吸慢慢平顺,段元琛收手之时,被皇帝轻轻地握住了。皇帝的那只手,枯瘦而冰凉。段元琛微微一怔。&ldo;元琛,&rdo;皇帝注视着他,&ldo;朕当年于太庙发愿时,想的是兄弟敦睦,千秋万代。朕却没有想到,时至今日,非但事与愿违,朕还亲手将朕原本最看重的一个儿子给赶离了朕的身边。打你回京,到了此刻,朕还是没有听你再叫朕一声父皇。&rdo;段元琛的肩膀有些僵住。皇帝微微笑了笑。&ldo;朕不怪你。&rdo;他仿佛感到有些疲乏了,合眼片刻,再睁开时,神色已经转为肃穆。&ldo;朕要不行了。大兴的江山,朕不放心交给你的别的那些兄弟们……&rdo;段元琛要开口时,皇帝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噤声。段元琛迟疑了下,慢慢又闭上了唇。&ldo;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朕再清楚不过。朕这里,立了两道遗诏,其一,朕的第七子元琛继承大统。其二,皇太孙东祺继位,由你辅政。选择在你。你要当皇帝,朕传位于你。你不想当,朕不勉强你,但你须辅佐东祺至他成年亲政。东祺有慧根,心性却嫌不定。若好好加以引导,日后当不失为一明君。&rdo;徐令端过来一个托盘,上有一本花名册。&ldo;殿下,这册子里,是皇上替您列出的可用官员。有些殿下是知道的,还有些,是皇上这几年暗中遴选出来的。&rdo;段元琛慢慢地翻开花名册的扉页。赫然看到第一个名字便是卢嵩,其后跟着刘伯玉。每一个名字之后,都详细列出了履历及长短之处,十分详尽。&ldo;卢嵩德才兼备,又有威望。从前任中书令时,于律例法令上便助朕不少。就这样退隐乡野,可惜了。朕知他虽老,但济世之心未去。从前只是心灰意冷,这才致仕归乡。朕留一亲笔书信,你代朕转交于他,他必回朝效力。至于刘伯玉,此人有大能,勘用。但醉心功利。这样的人,反最容易驾驭。&rdo;&ldo;别怪朕逼你……十年前将你赶走,如今还要将你置于这样的境地。要怪,就怪你生在了帝王之家。往后那些该来的,总还是会来,就看你的化解了。无论为君为臣,朕相信你应该都能应对自如。福祸相依,朕现在想想,你这十年的放逐,未尝也不是一件好事……&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