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话,我心里有一丝放空和轻松。隐藏得再好又有什么用?我深藏心底的秘密终究是化作了听得到的语言,并且把我和对方都吓懵了。
我一定是疯了,可是看到那双直勾勾的凝视着我的蓝眸,我只能任由这颗心放纵此时的疯狂——我疯了似的向简倾吐心中的爱意,我向简求婚了。
说完这段事先毫无准备的求婚词,我仿佛打了一场四个小时的拳击似的疲惫不堪。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我大脑空白,浑身脱力,只需要等着简点头。
然而,事情大出我的预料,我并未在小姐脸上看到期望中的羞涩或微笑——好吧,我根本不该期待“羞涩”这种绝不会出现在她身上的感情——可是简没有点头,没有同意,没有回答说“我愿以感激、喜悦和郑重其事的心情接受你的爱情,你的谦逊真诚令我感动,我很感激你所做出的牺牲。”
她以令人匪夷所思的平静,告诉我她对面前的求婚者并不怀有爱情,她用完全替我考虑的真诚温和的态度,把我这颗毫无防备的心撕成了碎片。
简,简……她居然不爱我。
等我发现自己站在藏书室门口,大失风度的偷听时,已经是几个小时之后的事了。
我的双脚在门口扎了根。
听着简谐谑的问题和回答,我甚至能在脑海里呈现她嘴角带笑的模样。
可怜的姨母听上去几乎要语无伦次的嚷嚷起来,可又不得不一次次的无言以对。我还从不曾想到要让姨母保持安静是一件如此容易的事,实在是生命中难得的宝贵经历。
“彭伯里很大,很美,可它绝不是世界的中心,也不是生活的全部。”
“您看,在地球上甚至找不到它的存在。”
“我们在与世隔绝的庄园里为你外甥的终生大事争论不休的时候,蒸汽机正冒出滚滚浓烟;我们不问世事、只关心能不能钓个金龟婿或者娶一个门当户对的淑女时,载满货物和工人的火车正飞速行驶,从英格兰到苏格兰;我们在餐桌上、舞会上夸夸其谈时,珍妮纺纱机纺织出的棉布已经装上富尔顿发明的蒸汽轮船,出口到世界各地……”
“非常感谢您不辞辛苦、屈尊降贵前来提醒我,提醒我不要为了达西先生这一棵小树而放弃了茁壮生长的森林。您是如此的体贴后辈,我真不知道怎么感激您才好!”
简把姨母逼上绝境后,又随手把她老人家解救了下来。
也把我从摇摆不定的犹豫和不受回应的痛苦中,解救出来。
我决定了,简,你现在不爱我又怎么样?我没有办法忍受你不在身边的生活。
明天我会再次提出求婚,她想去哪就去哪……阿拉伯,印度,非洲,美洲……只要她想去,我就陪着她,陪着简到处旅行,陪着简环游世界。
我有的是钱,有的是漫游世界的经历,她渴望的一切我都能给予,都能满足。
在一辈子的蜜月旅行中,培养出相互依赖的浓情蜜意,培养出不可分离的爱情,也绝非难事。总有一天,那两片柔嫩花瓣般的嘴唇,会吐出“我爱你,菲茨威廉。”
我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四月二十三日星期三
我说不上来今天的心情。
早上下楼吃饭时,我听到了宾利夫人的尖叫和惊呼。
等我们经过一番努力,让浑身颤抖、眼泪直流的宾利夫人平静下来后,她把一封信放在餐桌上,浑身瘫软的倒在椅子里,好像所有力气都被抽干了似的。
信封上的字是简的笔迹,一股不祥的预感直冲脑门。
我不顾礼貌的夺过这封信,鼓足勇气读了起来:
亲爱的伊丽莎白:
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最难舍的你,离开彭伯利这座美丽的庄园,离开总是给我们带来欢笑的父母,也离开浪博恩可爱的家。
除非我找到答案,否则我不会回来。
读到这里,你千万不要惊慌,亲爱的妹妹,也不必替我担心,我只不过开始了一段独自一人的旅行而已,我有钱,而且每个月都会给你写信。
最亲爱的妹妹,你一定认为我疯了,没错,我也秉持着同样的观点。但人的一生总要疯狂一回,否则暮年回首,岂不徒留遗憾?
我不太确定你能不能理解我,最聪慧的丽兹——就算不能我也要讲给你听,因为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理解我的了——我自认为是个随遇而安的人,但心底有一颗不安分的种子在发芽生长,时时刻刻提醒我,既然停留在这个时代,就不要留下遗憾。
我们的祖辈曾经花了很多年的努力,才能够拥有一片土地,拥有一个名声,成为村里的望族而受人尊敬。
可这一切都不是我想要的,我真心实意的不希望终生困在这里——小房子也好,大庄园也罢——与所谓的朋友们说着言不由衷的话,聊着闲言碎语的天,唱歌,跳舞,社交,等着钓一个金龟婿,或者当个老姑娘,在一成不变的日复一日中,等着变老。
更加概括性的说,我就是不愿把所有人都习惯的一切视作理所当然,不愿除了相互拜访就无所事事,不愿安于现状的变成一个真正的十九世纪淑女,不愿虚情假意的寒暄,不愿每时每刻的否定一个真实的自我。
这不是一时冲动的决定,而是深思熟虑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