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前来传皇帝口谕太监黄洪福兴冲冲地进了武贤伯府,进门看到家中仆妇不仅个个手挽白纱,还面带戚色,不由吃了一惊,当他得知宋氏猝死消息后,当下便委婉地向苏慎转达了皇帝口谕。
就算苏慎不是个书呆子,为了遵从妻子遗愿也会竭全力维护女儿,值此关键时刻,他自然不能有半分含糊,听得黄洪福说了皇帝口谕,立即“扑通”一声跪倒地,失声痛哭起来,“……我儿痛失亲母,已昏厥数次,若还让她去定远侯府冲喜,不啻是要了她性命,还请圣上开恩……”
黄江福久皇帝身边侍候,深知皇帝有意重用苏慎,苏慎这一番痛哭流涕,不禁让他为难起来,思虑良久,他才伸手扶起苏慎,“苏大人请节哀……待咱家回宫禀明圣上,且看圣意如何……”
苏慎见事情有了回旋余地,自然作出感激涕零样子,连连向黄洪福道谢,宋绍谦也一旁和稀泥,恭维黄洪福菩萨心肠是体恤民心,又命人置办酒席招待。
黄洪福是察查言观色之人,人家家里办丧事,他岂能此久留?当下客套了几句,就回宫复旨去了。
不等圣谕再次传达,苏慎就命苏家所有人等即时搬去孝成大道置办院子。
未时三刻,宋氏棺樽被一众身披白孝苏家家仆从武贤伯府角门悄无声息地抬了出去。傍晚时分,整个昌宁城就知道了苏慎带着妻子灵柩搬离武贤伯府消息,人人都说武贤伯薄情寡义,连苏玉妍也成了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话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还没来得及给定远侯嫡长孙沈珂冲喜,又逢生母猝亡,眼下重孝身,不知与定远侯府婚约还会不会履行?
而直到夜幕降临,宫里也没有旨意再次传达下来。不仅宋绍谦松了口气,搬到孝成大道苏慎与苏玉妍父女也松了口气。
宋氏病故消息传到定远侯府,不仅弘一法师骇然,连沈珂也为之震惊——宋氏前两天还好端端地过来商议冲喜之事,怎么一夜之间就会猝然病故?事出突然,他不免心存疑虑,隐隐觉得其中另有隐情,思虑再三,忽想到一个可能,心里不禁是骇然,他把苏慎送来书信又细细看了一遍,就加肯定了心中猜测——宋氏以自己病弱之躯换取女儿自由,也不是没有可能。
既然苏玉妍现可以以重孝之身避开十二月六日大选和被皇帝选入宫中,定远侯府冲喜之事自然也只能不了了之了。
沈珂彼时为苏玉妍脱离困境费心思,此时又为自己摆脱“冲喜”之困而绞脑汁。
弘一法师见他苦恼,便道,“信阳李启贤号称‘医怪’,他擅长那些疑难杂症,要不,差人去信阳请他过来?”
一语点醒梦中人,沈珂顿时茅塞顿开,笑道,“我怎么就忘了他呢!”
于是,弘一法师便去定远侯面前建言,定远侯正因沈珂不能顺利冲喜而急得如热锅上蚂蚁,自然是“病急乱投医”,当下就派人马加鞭赶到信阳去接李启贤。
因人命关天,定远侯特请示了皇帝,用了五百里加急驿者,换马不换人,不过五天就把李启贤从信阳接到了昌宁。
三天之后,沈珂安然醒转,次日便能下床走动,十日之后,他就全身素白来到了苏慎家,以子侄之礼吊唁宋氏。
因苏慎是未来贵,每天都有客人陆陆续续前来吊唁。苏玉修披麻戴孝跪灵前答谢来宾,苏玉妍因是未婚女子,又腿伤未愈,便灵堂后面设了一张软椅,她端端正正地坐那里,隔着白色纱缦,隐隐绰绰能看见她苍白消瘦容颜。
不过十余日不见,她竟瘦成了这样。沈珂远远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眸光,恭恭敬敬地跪倒宋氏面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当知客事高唱“定远侯之孙沈公子前来祭奠”,苏玉妍不禁抬起眼睑往灵前扫了一眼,正对上沈珂有意无意往这边看来目光,她旋即垂下头去,作眼观鼻鼻观心之状,心里却暗自思忖——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醒”过来?
因此前“冲喜”之事,沈珂到来自然也引起了前来吊唁客人们关注。
那左显因上次奚落苏玉妍而被宋氏兄弟抢白差点起了冲突,又因左昱替长子求婚未成越发存了罅隙,听了宋氏猝然病故消息,自然有意前来探看究竟,这一日他便领着几个狐朋狗友大摇大摆地找到了孝成大道,进得苏家大门,正碰上沈珂给宋氏磕完头起来,便不阴不阳地冷笑道,“哟,沈爷大好了?”
他这阴阳怪气语调,不禁令屋里屋外客人纷纷侧目。
沈珂不用回头也知是左显其人,想起当初杨正青差点致苏玉妍于死地,后来左昱又曾替长子求娶苏玉妍,他心里就有一股无名火直往上窜,仇旧恨顿时一齐涌上心头,因宋氏灵前,又想着祖父嘱咐,便把心火收了又收,这才慢慢回过头去,微微一笑,“有医怪妙手回春,我鬼门关走了一道就回来了。”
说话间左显已经进了门,因是平辈,便只作揖为礼,他装腔作势鞠了三躬,这才直起腰来向沈珂道,“……既知医怪有回春妙手,怎么不早些请来?非得弄出什么‘冲喜’之事,浪费人力财力不说,后还带累得咱们苏夫人白白死了,可惜苏夫人,正值盛年……可惜呀!”
此言一出,顿时令满屋人等瞠目结舌。左显如此直白几句话,似乎只为了说明一件事——宋氏是因不想女儿嫁给沈珂而死!宋氏之死,不是寻常死!
管家苏成正招呼着客人进正堂入席吃饭,已瞧出两人之间剑拔弩张气氛,当下便陪笑向左显道,“左爷,沈爷,请正堂入席吧!”
左显却似没有听见苏成话,只管斜睨着沈珂,堵门口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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