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拉德有时也会这样想,收了不认不识陌生人的钱,或许更加安全一些。因为就算犯了事,自己也可能说完全不认识他。见桑德福如此地诚恳,如此毫不掩饰地迫不及待,便给他透了点口风:“你要想干什么,我心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万事都要有个根由。那醋能说酸就酸吗?那盐能说咸就咸吗?你必须先搞出点政绩出来,让大家有目共睹,那样也不会让别人指指点点地说三道四。”
桑德福觉得有理,人家这是给自己指路呢,那你就不能再死乞白赖睁着瞎眼睛硬往下搞了,便回去与刺猬精商量对策。妖女就给他出主意:“眼下水灾刚过,你把这钱都拿出去,用来维修损毁的水利设施。”
桑德福把脑袋一摇,有些心疼地说:“修水利设施那可是个无底洞啊,就这点钱啊,扬进去连个影都看不着。再者说,把钱填进那个窟窿里去了,还拿什么作为往高爬的资本呢?”
刺猬精瞟了他一眼,心想,难怪这么多年都没爬上去,鼠目寸光地只顾眼前,长了一颗不开窍的榆木疙瘩脑袋,根本不懂得投小钱赚大钱的道理。便开解那货:“机会就在眼前,人家都已经给你开口子了,你必须奋不顾身地抓住它。你要懂得,没有适当的小付出,就不会得到相应的大回报。见过一毛不献就有好处砸到头上的事情了吗?见过一点努力都不做就能成功的人了吗?抛砖引玉你懂吗?不要太过在意那破砖头,它最多也就起到垒个墙角的作用,而那美玉可就不一样了,只要得到手,那可是无价之宝啊!”逼着那货去做。
桑德福不敢违背,不情不愿地只好服从。威拉德见其有如此壮举,觉得人品不错,一心想为国家民族干事的那种迫切得不能再迫切的心情,明明昭昭,便命他主管此事。
桑德福那点钱,芝麻盐一般,主要还得靠上面的拨款,以及民众的捐献。源源不断的肥水,滚滚滔滔地流进了桑德福的腰包,填了个沟满壕平。他此时才明白刺猬精的良苦用心,把得到的钱财,送给了威拉德一部分。便顺顺溜溜地跨上了一个大台阶,平步青云地开始抓城市的建设工作了。
桑德福美滋美味了,心想,这钱可真是个好东西,放在什么地方都管用。没有它砸不开的大门,也没有它招不来的小鬼。没了这个东西,那就寸步难行,就完全没有说理的地方。是虎你得卧着,是龙你得盘着,人生昏暗,前程昏暗,一切都是昏暗的。再会“打鸣”的公鸡,也不会有人搭理你,叫唤的欢,可能离挨刀的时候也就不远了。
他撒开了欢,尥着蹶子地大肆搂钱,也撒开了欢,尥着蹶子地给威拉德送钱。威拉德虽说收了他的钱,但因本质的原因,看中的还是你为百姓做了多少实事。觉得有能力、有理想并一心想为百姓做实事的人,不能把他拴在槽头上,也不能把他埋在墙角里,那将是资源的一种浪费。应该抓着头发,把他们提起来,让他们及早地成为建设国家,管理国家的栋梁之才。
桑德福不能总停留在这个位子上趴着不动,他要把“政绩”一个接着一个地干出来,要日转千阶地扶摇直上。他要为家族争光,要为其他小兄弟们趟浪出一条道来。于是,变着法地搞“政绩”工程,变着法地糊弄威拉德。狐狸崽子们都是干什么的?最会搞弄虚作假的表面东西了,糊弄自己于心不忍,糊弄别人给自己捞好处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什么样的好政策,到了魔鬼孩子那里,经他们的手一搓弄,都会变了样,走了味的。拿着百姓和国家的钱,往自己的脸上贴金,这样的好事谁不会干?结果是,面子赚足了,腰包也鼓了,官也升上去了,一切的一切也就全都有了。
桑德福从中还悟出了一个道理来,大锯不响永远不会有“末”出现,你越是为百姓干“实事”,你得到的好处便越多。你不想方设法地大把大把地去花钱,就永远不会有大把大把捞钱的机会。花的钱是国家和百姓的,赚的钱却是自己的,悟懂了这个游戏规则后,就有了他独特的一套办事规则了。
没事的时候,桑德福坐车四下转悠,拍着脑门地做出了一个又一个的规划,想当然地拆了一大片,建了一大片。过几天觉得规划不好,不尽人意,便想当然地再拆一遍,接着再建一遍。投资几千万的公园,没过几天说拆就拆,投资多少个亿的体育场,说刨就刨了。结果是,今天建了明天拆,明天建了后天拆,到处大把大把地花钱。在拆拆建建中,不知拆碎了多少人眺望的梦想,拆出了多少人尝不起的辛酸苦辣。同样地,也不知拆出了多少人招猫斗狗的糜烂生活,拆出了多少人的财富帝国来。他们从来不考虑这钱到底花的值不值,到底能给百姓带来多少实惠,考虑的是能给自己带来多少实惠,便就心安理得了,觉得那就是值的。
国家的钱,都是亿万百姓的膏脂。花别人的钱,自己从来都不会心疼的。如果花别人钱的同时,还能给自己带来好处,那就更加不会心疼了。在花钱越多,越能给自己带来好处的情况下,在钱能砸开自己想入主的任何一扇大门的情况下,魔鬼的狐狸崽子们毫不心疼地到处大把大把地扬钱。政府的钱花光了,就卖债券,到时候还是你老百姓来还。总之,羊毛出在羊身上,不把你的毛拔光了誓不罢休。
桑德福实在没啥搞的了,便又想出了新花样。他要给城市换脸,今天刚刚穿上了西式风格的裙子,明天又换上了中式风格的旗袍。而且全都是一个颜色,他觉得单一毫无二致的满眼一色,那才是美,才是真正而伟大的纯粹之美。
他觉得街上的防盗门还有待于改进,要把封闭式的,全都换成通透式的。牌匾也要换成统一规格的,高度都要一样,材料都要统一,让你毫无特色地给他一个“特色”。美其名曰,这是提高城市的品味与竞争力。
桑德福有了面子,老百姓却要为此买单,承受所有的一切。有的人家刚刚换完的铁门,刚刚做完的招牌,都要忍疼割爱,和你丝毫没有商量。
我就有些不明白了,这到底是为了提升城市的品味与竞争力呢,还是别有用心地为自己捞取向上爬的政治资本呢?这就是权力的巨大威力,有了这个东西,你的嘴就比任何人的都大。具有头脑地掌握了这种巨大权力的伟大人物,若想要一件事情存在,那他就会找出一大堆无可指摘地让这件事情体体面面存在的理由;若想要一件事情不存在,同样也可以找出一大堆无可争辩地让这件事情无法光明正大立脚的理由。甚至是,让谁死,他就有一百个让你死的理由;想让谁活,就有无数个让谁必活的理由。谁敢说个“不”子,就会招来一身的麻烦——丢工作,丢饭碗,甚至丢掉性命。
像这些名目繁多的卑鄙行径,比比皆是,总是赤的裸裸屡见不鲜地时有发生。是有人赤的裸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在纵容,是有人赤的裸裸毫无原则地在容忍。在远离群众视线,背着灯影,阳光永远照不到的阴暗角落里。掌权者对待他们手里的权力,就像一点颜面都不顾及的婊的子,对待她们的身体。是猪是狗他都不介意,只要随随便便地给他点钱,便想都不想地把裤子脱得溜干净,随随便便地奉献了出去。
威拉德也是到处视察的,可桑德福事先都能得到消息,他便地毯式地突击“擦胭粉”,大面积的刷上油漆。有碍观瞻的阴暗地方,用广告牌匾遮起来。小的地方,就用抢刀抢,用手抠。花草树木该换成新的,也都换成新的,不管活不活,哪怕只在地皮上浮放着,只要它能坚强地挺过视察的那两个小时便可。就洗表面的“脸蛋”那一块,连眉毛上都抹上了胭粉。身体的其他部位脏不脏,他不管,臭不臭,他也不在意。因为这脸蛋是给别人看的,其他部位,则是没人的时候,关起门来独自“欣赏”的。
任何讲究脸面的人都知道,胭粉都得往脸上擦,不能往屁股上擦。不管什么时候,看人都要看脸,没有扒裤子看你屁股的——因为只要脸蛋甜甜美美地被人相中了,才能得到好处。而任何一个脸大的讲究人,也都有害羞的一面,总会给不干净的屁股套上裤子,给肮脏的身体穿上衣服。然后再出门,人模狗样地走在大街上。
威拉德视察的那天,桑德福手下人全都走上了街头。他们穿着一样的服装,佩戴一样的标志。每个人分管一段,几步远就一个人,另外,还有管片的。毫不夸张地说,路人感冒打喷嚏的唾沫星子,以及胃肠不适放屁不小心崩出来的粪屑,都被他们捡了去。就这样,一场外松内紧争面子、夺光环的大战,悄然打响了。
糊涂虫的威拉德,只注重表面现象。看后大喜,觉得桑德福是真真正正最为百姓干实事的人,大力地进行提拔。
桑德福这个狼心狐肺的东西,便一升再升。上面有人万事皆成,没人万事皆空。其他的狐狸崽子,也都被他提拔了起来。于是,他们的这个群体,在这个地方,又重新夺回了曾经易手于他人的阵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