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无乡哭笑不得:“师妹真是太用心了。现下便活动筋骨会否太早?明晨再练其犹未晚。”
灵犀指瑕正在兴头上,哪里肯放过他:“不行不行,小师兄有闲做烧饼就无暇陪灵犀练拳了吗?走啦走啦,莫打扰前辈休息——”
原无乡平素对其多有爱护,无奈应声道:“好吧,不过先说好了,只走一趟拳,活动筋骨便了。”
灵犀指瑕亦是欢喜,冲老翁一礼,便将原无乡扯走,快步出了院门。
烧饼仍在桌上散发着独有的香气。
窗外,月轮已高悬,树影正摇曳。
老翁莞尔自语:“哈,想来也是有趣,十五年换这一炉饼,汝心愿能否得偿,且看明日分晓。”
时近中秋。
月,似圆还缺,留着那么一点的遗憾,照看人间。
第四章匪我思存
次日,金日霓云,碧空万里,风中犹带着清秋特有的爽飒之气。
南高峰周遭群山多为云气障目,位于绝巅处的道真登云台却因凌空高绝之姿将烟云留滞于山腰,群山低首,四面苍茫,视野极为开阔。此刻,修缮一新的古老圣地再开竞武场。只见正中央是几十丈开阔的圆形场地,场中铺着厚实的白沙,左右两排兵器架上陈列着各种兵刃,尤以道真所长之各色剑器为主。东西两端各架起一口大铜钟。铜钟之上印有硕大的太极印,一面为“行”字,另一面则为“止”字。不消分说,此钟必是鸣金之器。
竞武场之外,在北、东、西三面各筑有一座高台。正北面是受邀前来的重要宾客与仲裁之位:道灵一脉的两位上师,感谢师与祖鸿钧,以及道玄的掌教玄灵子。此回,玄灵子还带来两名爱徒慕氏兄弟前来观礼。东面自然是主位,由东道主抱朴子领衔南宗诸位道子在列,而西者为贵,正是北宗众人之位。
此时,南北两位道尊正各自带领新秀精英们登上高台。
场外,围满了观战的道门诸子。许是多年未曾如此热闹了,南宗的弟子们更是紧张又兴奋,借着近水楼台之便利,竞相邀约前来观战。既欲一窥各宗名流之面目,更为壮大自家声势之威。一时间,竞武场外已围了个里外几十重。而那些尚不够资格上登云台的小道子们更是团团围在山腰处聚集,只等上面传来的消息。
道真一脉声名甚隆。年年有诸多弟子慕名前来拜师求艺,而能入选新秀之列已是千里挑一。梦寐以求痴念而来,又有多少人终此一生不敢再提。每隔十五年,仅有十人。名者,固能成就一个人,更是一种折磨。登云台将是他们一战成名之地,也可能是一败之后便无颜立足的残酷所在。
古老的止战之钟沉沉响起,接连三响,晴空似有闷雷滚过,顿时,喧哗遏止,人声渐歇。
东道主抱朴子立于东高台之首,轻甩拂尘,先向宾客席一方施以全礼,提气朗声道:“感谢诸位道友拨冗前来见证吾道真后起之秀选拔,抱朴子代表南宗与道真一脉深感荣耀。仓促之间,恐招待不周,望请海涵。”随即一顿,又转身,向正对自己的北宗众人礼让道,“北宗众道友莅临敝处,不胜荣幸!来者为尊,恭请葛道尊开题。”
葛仙川率众还礼,甫一开口,辞风仍是一如往昔:“既是如此,多余的话且省下。规矩照旧,以钟声为示,点到即止。不过——”环视南宗在列新秀十人,冷然接道,“兵者,贵精不贵多。此次,北宗仅遣两名弟子参与即可。至于是何等样战法,有无忌讳,悉听尊便!”
在场众宾客多半是道家名流,修行早破百年人寿之限,不乏多次与会者,熟悉以往新秀比试规则,听闻此言不禁诧异。
南宗众弟子们听罢更是哗然。
感谢师第一个忍不住了,转向身边的老友祖鸿钧连声抱怨道:“唉,唉,老祖,你看!葛老道这脾性一点没改不算,竟然还越老越呛了!这是想怎地?还没开场呢就好呛的气味!”
一旁祖鸿钧接话道:“唉,此二人当年修行古传至高剑阵‘巧夺无极’留下心结,这么多年也未能解开。不过,也难怪他们。当年的意外,险些两伤,其后相互怨怼,遂成肇端。后又有道真双宝归属之争,积怨闹得越来越大了。这些年来,道真两宗虽不曾明争却从没少过暗斗,连番结怨难免迁怒其他,到头来是谁也咽不下这口气。唉,真不知道未来要怎样了结?”
感谢师灌了一大口茶,叹道:“都是傻人!要我说‘巧夺无极’威力再大,也终是个虚无缥缈的传说,从未有人见过,岂能作数?就为一个可能是谣传的东西而动摇自家数百年的根基,值得吗?再说就算这‘道真双宝’确实是好物,但,好归好,终究是死物。真真怀璧其罪,有不如无。”
祖鸿钧低声道:“老友,你可知抱朴子为这一传说付出了近半数功体的代价,自然是怨气深重,本也怪不得他。换作是旁人,空废百年功体,一无所得,必是怨的。旁人想劝也难开口。至于道真双宝,唉,不知真假的宝贝都有人争破头,何况是镇教之物呢?”
感谢师轻叹道:“这我自然知道。葛仙川若也少一半功体就妥了,可惜他没事人一样,抱朴子自然觉得冤了。这也罢了,自己选择的局,恰遇上意外之变,本也无可怨尤。可怎地北宗并未因此善礼于南宗,而老葛似是愈发盛气凌人。这倒教吾好生难解!”
挨得较近的另一位尊者——道玄一脉的掌教玄灵子低声插话道:“旁观者虽清,却少了切肤之痛,不曾痛极如何生怨?无怨如何结仇?无仇何来报应?天理昭彰呐!况且传闻终究是传闻,事情真相到底如何,想来只有他二人知晓,吾等局外看客难断是非曲直,还是观棋不语吧。”
这三人平素就是好友,时常往来,自然少了客套忌讳。
感谢师点头认同:“这话中肯!吾等身为外人,也不好多言其他,只希望莫要愈演愈烈,那不就真感谢哦!”
祖鸿钧正色道:“确实。其他的先不论,单说眼下新秀之局,往届规则总是南北两宗各自以十名弟子参战,比试十轮,胜者再决,直至决出三甲。今日葛老道突然改辙易帜只出两名弟子,可见对其实力相当得意。”
玄灵子道:“依我看,今日到底是一面倒的沉闷之局还是另有一番精彩好戏,就端看南宗如何破局。”
感谢师奇道:“听你口气,北宗赢面极大。你如何对北宗有此等信心?”
玄灵子遥指一人,笑道:“因为,他来了。”
“哦?”两人正待再问,耳中听到抱朴子的声音响起,注意力拉回了比武场。
只见抱朴子一拂尘扫向自家一侧的止战之钟,“嗡”一声回响天地间,待众人安静下来,遂扬声道:“道真新秀之名本为嘉奖两宗优秀弟子而设,旨在鼓励新秀们相互请益以求精进,初衷贵在请益而不在争胜三甲,何来贵精不贵多之说?况十五年仅只十人,已是精英之选,这本是道真惯例,又如何算多?何况独其一二人修为虽高,却不足以代表道真。贫道愿遵奉往昔规则,应座下十名弟子之请,向北宗高足请益,还请见谅!”
葛仙川一摆手道:“吾之前说过,战法悉听尊便,汝可随意!十人与两人同样可以一战。汝不必失信于弟子,而吾宗之弟子自也不会有任何异议!”
这番话甫一出口,空中的温度都似低了一低。任谁都听得出来这是欲以二比十,无畏车轮战之意——也就是看不上你的意思。
席上,感谢师听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暗中揣着一把冷汗:当这么多人面如此呛声,真有些太过!真好,双方弟子还没开打,两家师尊倒先要打起来,唉,三清道祖无量天尊,这新秀战莫要变作冤家战,那不就真感谢了!
玄灵子却笑道:“看来,吾先前之预言果然错不了。葛老道虽骄傲一世,但并非虚妄空言之人,必是有所凭倚。有那个人在此,确实值得他肆无忌惮地嚣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