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前一晚也几乎彻夜未眠,她似乎想了很多,但又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总之一夜迷迷糊糊,天不亮便被拖起来沐浴更衣梳妆打扮,五六个人围着她忙了足有两个多时辰,方穿戴整齐。黛玉直觉得头上的长子夫人冠沉重得很,压得她脖子酸,霞帔也是式样繁复,厚重的很。好在现在已至八月,早晚倒是凉爽了,不至于满身香汗。
外院时不时传来哄闹声,黛玉也不知那些人在闹些什么,只觉得迷迷糊糊地一个盹接一个盹地打,直要睡过去,看得紫鹃等丫鬟们急得直跺脚,却也只能抽空偷偷捏捏黛玉的胳膊,好让她警醒些。
好容易熬到吉时,黛玉被扶进了花轿。才一进轿,紫鹃和雪雁两个就把两只大妆奁匣子塞了进来,一左一右,门神一般护着黛玉,看得黛玉哭笑不得,简直无语到极至。
这一路,看热闹的老百姓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人人都在议论,只听说东安郡王长子是个打小就顽劣不堪的,整日在外游荡不务正业,很少有人见其全貌,没想到竟是如此英气逼人气质卓然,这林氏女嫁了这么个俊俏郎君,又地位尊贵,可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啊!
也直到此时,扶轿的紫鹃雪雁春纤秋苇四个大丫头也才目睹了这位千唤万唤始出来的自家新姑爷的庐山真面目,皆是眼前一亮,喜不自禁。紫鹃和雪雁更是喜得眼泪汪汪,隔着轿帘就悄声报了喜信儿:“姑娘……新姑爷……委实好相貌!”
黛玉在轿内堪堪稳住心神,听到这话略略松了口气,可仍旧不放心,遂轻敲了两下轿帘。这是她们昨儿夜里商定好的暗号,敲一下问相貌,敲两下问智商。紫鹃和雪雁听她敲了两下,同时抬头去瞧那骑在马上的新郎。那新郎似乎有了感应一般,扭头往花轿这边看了一眼,及看到几个丫头眼神巴巴地审视着他时,不觉微一扬眉,抑制不住地勾唇绽开了一个笑容,那笑容令人如沐春风,和熙得浑身舒坦,直看得几个丫头过电一般,从头麻到了脚。
“姑娘,瞧仔细了,绝对不傻,而且……笑起来迷人的很!”雪雁心直口快,捂着嘴偷偷直乐。
黛玉听了,不觉好笑,暗自腹诽这丫头魔怔了吧,这样不知羞耻的话也说得出口!
紫鹃心中也早乐开了花,忙插嘴道:“雪雁说得不错,既不傻也不蠢,瞧着样子还聪明强干的很,姑娘可放宽心吧!”
黛玉听紫鹃如此一说,这才彻底舒一口气,暗想,只要不傻就好,他再是个顽劣的,娶亲成了家也会知道收敛一二,若是个不听劝的,那就随他去,自个儿还不乐意伺候呢!
迎亲的队伍一路吹吹打打好不热闹,因着两府离得不算太远,按规矩又特意绕远一圈,才正式回到东安郡王府。这期间,正好路过安国公府。与沿途路过的别府门户大开帮着捧场之外,安国公府大门紧闭,门口连个看门的都没有。其实倒不是安国公不守规矩,实在是周海棠知道今儿是少篱娶亲的日子,打早上就开始闹,直闹得家里鸡飞狗跳不像个样子。为了不让外人听见动静丢人现眼,安国公只得命人将大门紧闭,连他也躲到书房图了个眼不见心不烦。
迎新队伍才顾不上这些,一路卯着劲儿地使出浑身绝活为此次迎亲增添喜料,直到正式来到府门前落了轿方告一段落。
黛玉早上只吃了两个鸡蛋,这一路被颠得差点吐出来。好在她忍住了,饶是如此,下轿时脚步也略有些虚浮。紫鹃和雪雁忙将她扶稳,按规矩一路踩瓦片跨火盆等,好容易熬到拜堂,有人将牵红递到黛玉手中,黛玉轻轻握住了。
黛玉曾经幻想过无数次这个场景,她以为自个儿会流泪会委屈会不甘会落寞,但是事实来到面前,她的大脑几乎一片空白,情绪安定的连她自个儿都觉得诧异。
正自迷茫之际,忽觉手中的牵红一紧,似是那头的新郎在暗暗用力。黛玉微微凝眉,有点懵。紧接着,那牵红又紧了几分,黛玉下意识地轻轻往回扯。那边似乎感应到了黛玉的用力,微一停顿后,又加大了几分力气,黛玉眼见着自个儿手中牵红越来越小,胳膊已经被扯得不得不抬起来迎合,不觉心中微有气恼,握紧牵红用力往回一带,没想到那边竟似提前预料到她会反抗一般,突然劲儿一松,差点把正使力往回扯的黛玉恍得站立不稳。
紫鹃和雪雁一人一个扶着黛玉,早就感觉到了牵红一紧一松的异样,正自纳闷间,忽地觉得黛玉身形不稳,吓得两人赶紧将黛玉扶好,同时不解地看向对面的新郎。
新郎似乎正在忍笑,忍得极其艰难,憋得俊脸都红了,看得紫鹃和雪雁两个丫鬟也是一脸懵,暗想这新姑爷到底在搞什么阴谋,这么重要的场合,居然也敢玩笑!
可又一想,传闻上早说了,这位郡王长子打小就是个顽劣不堪的,虽说如今改了些,到底本性难移,怕是一时玩兴大起,直接在这节骨眼上逗弄起了小娇妻,真真让人哭笑不得!
事实上,“脱胎换骨”后的少篱还真是故意的,至于理由,说出来令人羞耻,那就是整整两个月不见她,他实在太想念这个未过门的小娇妻了。就是啊,两个月呢,他知道她在哪儿,却不能去见,每日只靠回忆和想象煎熬着,如今乍一相见,他心中直如一万只小爪子在抓挠,心痒得实在难受,才忍不住逗她一逗。没想到她还是那个臭脾气,不过逗了几下,就忍不住发了飙,吓得他悄悄吐了吐舌头,再不敢招惹她半分。
随着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至此,繁缛的礼节方才告一段落。
黛玉累得腰酸背疼,好容易盼着进了喜房,恨不得新郎赶紧离开,自个儿好放松一下。可是那新郎却不急,亲手执壶斟了一杯热茶,然后端到黛玉近前,隔着盖头轻语道:“喝茶!”说完,将茶杯塞到了黛玉交叠的手中。
新郎乍一开口讲话,黛玉吓了一跳。尤其盖着盖头,看不到对方的脸,听声音,黛玉还以为是少篱呢!
她可是记得很清楚,少篱说过,等到她嫁到东安郡王府之时,洞房花烛夜的时候,他会亲自登门祝贺,而且……他还承诺会在这时把面具揭下来,让她看到他的真实面目。那么,他到底来了没有,此时又在哪里呢?哦,对了,肯定在前厅的宾客中吧,他不是说是新郎的密友吗?
可是,这新郎的声音又怎么和少篱如此像呢?难道,少篱竟非他的密友,而是同他有一定血缘关系的兄弟?
这样一想,黛玉似乎略略有些明白了,方才的惊慌也略略平复了些,不觉握紧新郎塞过来的茶杯,但是到底没好意思喝,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毕竟,喜房内还有许多双陌生的眼睛盯着,这种时候她不能坏了规矩!
此时此刻,少篱可比黛玉更忐忑啊,他此时悔得肠子都青了,当初怎么就糊里糊涂地瞒了她呢?若是从一开始就跟她挑明自个儿的身份,何至于弄到现在这样忐忑不安的地步!若是她发现了秘密,可让他怎么解释好呢?她会不会以为他是个大骗子,从此再不原谅他?!!
此时,郡王府里的喜娘眼瞅着新郎既不揭盖头,也没有走的意思,一时有些着急。刚要上前提醒他先揭新娘盖头,可巧门外有丫头有回,说是前厅宾客都等着新郎敬酒呢,亲,少篱想了想,也就起身对黛玉道:“你先歇着,我去去就来。”
黛玉仍旧没出声,心里却在狂呼:赶紧走吧,越快越远越好!
少篱似是没有听到她心里的呐喊一般,又磨蹭了一会儿,方慢腾腾地去了。
新郎一走,喜房内顿时沸腾了。先是喜娘长舒了一口气,接着雪雁“哎哟”了一声,两人相视一笑,不约而同笑出声来。
那喜娘也是个爽利性子,忙对黛玉道:“夫人累坏了吧,趁着新郎不在,您赶紧松缓松缓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