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方面,李主任还是颇为识大体,愿意跟梁箫站在统一战线。中午的时候,李主任发来了七区上一年,也就是持续掉马中“梁29。”不是猜测,不是质疑,也不是询问。话一出口,梁箫已先轻松了起来。是,他就是梁29。他没死,他逃出来了,他来到你身边,他住进你的家,他跟你接吻,他吃你舞伴的醋,他见了你外婆,他奋不顾身地救了你。他爱你。他战战兢兢地学做一个人类,然后小心翼翼地爱着你。梁二颓然地坐在地上,不敢回头,他不知道梁箫是怎样的表情,怎样的眼神,他甚至不敢像原来那样,求她留下自己。是啊,她这么聪明,怎么会发现不了。我是她一手养大的啊!身后的轮椅一直没有动,他知道梁箫没走,他怕一回头,看到的是她眼中厌恶的、质疑的、戒备的、甚至是痛苦的神情。哪怕有一丝丝,他都受不了。可他有什么权利说不呢?他是她的,他永远都是她的。她真真切切地喜欢过他,哪怕只有那么一点喜欢,他也是满足的。我已经得寸进尺了,他想,她不要我也好,带我走也罢,我都听她的。足够了。回顾这半年的相处,他忽然有了勇气,不论怎样,她终究收留过他,照顾过他,目光有一刻是独独为他停留,不是吗?他慢慢转身,迎着她的目光,已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却见到梁箫低着头,没有看他。轮椅转了个弯,又停住,像是在等他跟上去。他衣服也顾不上穿,光着脚就出来了,像是被叫了家长的小学生,垂头丧气、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这是什么意思?每跨出一步,他心中的不安和惶恐就急剧增加。进了卧室,轮椅走到床边,她这才抬头看着他。他摸不准她的意思,是要抱,还是不要抱?没被拆穿时,他可以为所欲为地亲她抱她,恨不得每一秒都跟她黏在一起。但刚才她的眼神,她格外平静的语气和动作,都让他愈加的恐惧。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这个荣幸能留在她身边,更不知道她知道了他的身份后,还能不能允许他这样放肆的举动,他站在原地,手抬了抬,没敢上前。梁箫见了,也不多说,直接按了轮椅上的按键。轮椅托着她到了床上,然后退到了一边。梁二站在原地,觉得自己从未有过的多余和累赘。她不需要我了,他想道。她不要我了。他明知这是最有可能的结果,仍然抑制不住地开始苦涩,苦杏仁的味道从他的心尖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酸涩和苦楚浸泡着他的眼球。他呆愣愣地望着她的方向,缓缓地蹲下身子。他听见自己在脑中说:到此为止了,到此为止了。他的眼泪仿佛已经流干了,脑中纷纷杂杂,灵魂仿佛被抽离,飘荡在肉体之外,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感觉不到。变成了一堆行尸走肉。半晌,他听到了梁箫的声音。“过来。”她说,过来。他抬头看着她,她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甚至比平时还要温柔。他仿佛一下子活过来了,连滚带爬地跑过去,趴到她的手边。“上来。”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他跪着爬上了床。她看着他,眉宇间已经成熟了许多,不再是当时那个少年了,可他们还是如此的相像。每一个隐晦而热切的眼神,每一个战战兢兢的动作,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怯懦……他其实从来都没有变啊。梁箫望着他出神,他仍是一动都不敢动。她忽的冲他笑了,勾住他的脖子,把人拉过来,脸对着脸,嘴对着嘴。她的手在他头发中滑过,揪住了他脑后的一把毛。她轻轻开口,声音是那么清爽动听。“小兔崽子——”小兔崽子的心怦怦乱跳。“长能耐了——”小兔崽子的双眼冒出光芒。“说吧——”小兔崽子的嘴唇颤抖。“怎么——唔!”小兔崽子颤巍巍地啃上了她的嘴。他的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热情缠绵,舌尖像是长了钩子,一下一下勾着她,或许是刚洗过澡的缘故,他的唇沾了水汽,格外地软,若有似无地贴近、分离,贴近、分离,让她整颗心都飘了起来。她尝到了他嘴里苦涩和甘甜混杂的味道,他含着献祭般的虔诚和酸楚,跪在她的面前。这是她的梁29。这是她“杀掉”的梁29。这是苟延残喘、流落街头的梁29。这是爱她的,和她爱的梁29。人类创造出智慧生物,就要有被取代的准备;同理,人类创造了智慧生物,就要有爱和被爱的准备。梁箫发出一声舒服的叹喟,揉了揉他的后脑勺,这个做了无数次的动作此刻又被赋予了新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