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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页(第1页)

一转眼就到了年底,我开始筹备明年的春闱。前朝是举荐为官制,到了后期,君主昏悖,朝中俱是高门,鲜有寒士,父亲执政之后,废举荐制,开礼部试士的新制度,开进士、明经和秀才三科,三年一试,从二月初九到二月十五,连考三场,考中者,就可以授予官职。明年二月,就是三年一度的试士了。礼部本来奏请取消这次试士,却被我拒绝。我的理由如下,二月考试,如今已经有无数考生集聚京城,很多人破釜沉舟,变卖家产而来,无故停考,以何安天下士子心?其次,为国家取贤士,乃首要当务,国丧亦不得抵。于是,我就要赶在除夕前指定考官,还有要京兆尹仔细盘查,务必不得有考生冻饿而死。然后因为犹在国丧,所有仪式庆典,能取消的都取消了,就算这样,也依然忙得我团团转——我由是认知,父亲有多么不容易,而他在过去的日子里,我进宫他就陪我,这是多么纵容我的任性。大年初一,帝后要分别接见群臣命妇,受大朝之礼,然后,我见到了玄衣。他今年升了正五品,终于有资格上殿,虽然跪在最后一排,但是我一眼就看到了他。他越发清瘦,但是身姿笔直,姿态凝重,仿佛一只于尘埃里俯下身体的鹤。这几年来,我我和他聊了很长时间,乱七八糟,细细碎碎,到最后也不知道都聊些什么,我本也就不在乎说些什么,只是觉得能于此时此刻和他在一起说话,听他说话,就已经幸福已极。中间到了晚饭的时候,隔壁粗豪的禁卫汉子来问他要不要去喝酒,他含笑婉拒,不过还是取了饭,放在榻上和我分着吃。我窸窸窣窣吃了几口,忽然想起来什么,献宝一样从袖子里摸出来一根老山参,递给了他。今日大朝,我看他越发瘦得厉害,心疼他,但是又不好明着赏赐,就偷偷跑去内库,摸了根山参出来,带给他补身体。玄衣也不推辞,大方的收了,他小心包好,贴身放着,转身给我倒了杯刚热好的酒。“……说起来,这还真是第一次和幼常喝酒呢。”我看着酒盏,心里有些感慨。他倒是洒脱的笑了一下,“那时候年纪小,先帝又管教得严,说酒乃亡国物,连给陛下的菜肴里都不许用酒。是啊,父亲武将出身,他自己无酒不欢,但是他一直秉承酒能亡国,绝不许我喝,小孩子嘛,越是不许越好奇,有次我伙同玄衣去偷酒喝,偷偷跑到东宫厨房,根本不知道哪样是酒,就按着记忆里大宴上浊酒的样子,找到一罐长得相似的,从瓦罐里倒了一点出来喝,结果酸得龇牙咧嘴,后来才知道,当时喝的根本不是酒,是罐放溲了的米汤。也许是那一次的味道太过惨烈,但是我到现在都不喜欢喝酒,即便大宴之上,也只略沾一沾唇。我看着玄衣手势熟练,敬我之后一干而净,心里不免有些感慨——当年那个同我偷喝米汤,被那味道震撼了个趔趄,发誓再不喝酒的人,如今喝得如此干净利索,莫名的给我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玄衣见我看他手中的酒杯,展颜一笑,说:“身在军中,我又不是那种威风凛凛的长相,再不能喝点酒,还不被人看轻?”他这么说的时候,脸上毫无阴霾,我却知道,他这样一个世家庶子,没有走正常试士的道路,靠着恩荫成了军官,在军队之中,必然处处遭讥。同样世家子弟看不起他是个庶子,而靠积累军功从底层爬上来的军官也看不起他承父辈荫庇。我并不想安慰他,因为玄衣不需要,这些事情他自己都能解决,他不是女人,他不需要依附于任何人。我斜靠在榻上,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夜色就渐渐黑下来,正闲聊着,便瞥见有一点点光从窗纸上掠过,看起来又小又高,我好奇,把窗子推了一条小缝去看,却是不知道谁放的灯,小小的几盏飘上了天空。是有人放灯。国丧期间,诸种娱乐俱应停止,除夕节的放灯理应在此列,但是现在有灯飞上天空,是为大不敬。前朝就有暴王,强令天下为爱妃守丧,于丧期间有小子于道边嬉戏,就杀尽一城小儿的故事。玄衣从旁边看我表情,似乎是怕我生气难过,我却没什么的笑了笑,掩上了窗户。“我不会为这种小事怎么样的。”对于国丧这件事,我的理解异常清透,正所谓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无论当事人怎么哀痛,他对于这个国家怎样重要,他怎么拯救了人民,只要一个月,所有的悲伤都会被天下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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