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安德不是病逝于元佑五年秋么?作为臣子,还是一名节度使,在任期间病逝是要报于朝廷,吏部礼部皆有记录。莫不是诈死欺君?卓元从柳叶睁圆的眼里读懂了她的意思,颔首道:“没错,卓安德并没有死。”“伯……你,你听过江南织造司之案么?”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称呼柳叶了。当年与柳树一处时倒不常叫伯植二字,反而是叫的柳树多些,与柳叶这一年相处除了调侃之时唤几声柳大人,反倒将柳树的字——伯植二字叫得顺口了。柳叶单手扶着额角,轻轻按着太阳穴,一改之前泫然而泣的样子,面色还算平静,“还是叫伯植吧。”话锋一转,“江南织造司贪贿案当年轰动朝野,我也是有所耳闻。”据说时任江南织造司总督造的杨左道与时任织造司总织造刘百万狼狈为奸,监守自盗,制造假账目,牟利五十余万缗,震惊朝野。卓元敛眉叹了口气:“此事震惊朝野,当时太皇太后连派三路钦差明里暗里彻查此事。最后有那么几缕风吹草动,指向的就是郎州。”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叩了叩桌案,“卓安德定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就后就‘病逝’了。”他的“病逝”从卧榻到发丧,做得天衣无缝。若非柳树上任德清之时出了意外,他也以为卓安德真的病逝了。尽管如此,那时不过也是一个猜测罢了,猜测湖州的案子与江南织造司一般,幕后之人都是卓安德。但是并不能确定果真是他,或许是清风阁里头其他资格老的人。毕竟他这个少主在里头并不能压制住所有人。“其实,关于柳树之事,湖州贪贿案,极地芙蓉案,我知道的比你多不了多少,无非是有个方向。”在泅州,他才真的确定他还没死。泅州看戏那一场,突如其来的人潮将他和她冲散开来,他正勉力往她那处挤,蓦地有人按住他的肩头。他反手一抄,角度刁钻,出手极快,按理那人躲不开去。谁料那人似乎知道他的招式,人群拥挤当中毫不费力化解了他的力道。彼时他才确定卓安德还在,因为他的功夫是他教的,只有他明白怎么化解他的每个招式。在那之前,他以为自己可以扭转一些东西,哪怕是清风阁,他也会用自己的方式让它销声匿迹,直到那一次,他才明白自己想得太简单了。“回京之后的一个月,你问我去了何处。”那一段时间,他回到清风阁,试图劝说卓安德,让他放弃那个荒唐的想法。但是,除了被软禁,他什么也没做到。“既然我没法劝说他,那就跟你一起阻止他。”卓元自嘲地笑了一笑,“我想着有我在你身边,起码可以保证你的安全,却不料……”柳叶往椅背上靠了靠,片刻后,起身,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柳树指甲中的那一缕布丝,她一直仔细地收着,就夹在书页当中。“这是当时在我兄长,咳,柳树指甲缝里发现的。”卓元捏着那一缕布丝就着烛光细细看着。柳叶在一侧慢慢踱着步,手指轻轻捻着,“昨日昌王府的那具尸体,宋仵作检验之时发现了他手背上有抓痕,是旧伤……”在桌案边停住脚步,“一般男子身上有抓痕便会想到男女交|欢,可是一般的抓痕痊愈了也就不会留下什么印记,他既是旧伤,却又清晰留下伤痕,必定是抓得厉害了。”卓元从布丝上收回目光,“伯植的意思是,那个死人就是杀害柳树的凶手?”柳叶微微颔首:“不无可能。哪怕他不是杀害柳树的凶手,与去岁腊月东水门外的事件却是脱不开干系的。”“是,东水门之事发生在腊月十七,昌王妃的衣裳腊月十八就丢了。说明此人原本打算用昌王妃的衣服乔装改扮混出汴京城,却不料因为什么原因没有走成,反而被人毒死扔进泔水桶里了。”柳叶颔首:“如果他能够证明他也是杀害柳树的凶手……都是北辽的人……难道除了卓安德的清风阁,还有其他……”昌王?!作者有话要说:作为一只没有影响力的透明作者,想做的事情只是默默地更新,认真的码字。其他的比如:谋逆篡位,没想过。但是想到了七夕深夜,一枚透明作者就这么坐在台灯下,孤孤单单做一只单身狗,感觉就不大好了。☆、原以为幕后只是一伙人,如今看来,起码有两拨,其一是清风阁,其二是昌王颢。那北辽人呢?是谁勾结了外番?柳叶正欲与卓元关于孟皇后之事讨论两句。杨婶趁着他们说话的空隙,端了一托盘吃食进来,笑道:“大人,卓先生,你们是不是谈事情就不会饿了?”卓元一笑:“杨婶啊,你以为我不饿啊,可是大人都没说要吃饭,我不敢提。”不等柳叶开腔,杨婶拿起一只竹筷往他手背上一抽,嗔道:“大人不开口的时候,没瞧见你哪一顿就是饿着的了。”又拽过柳叶,“天大的事情要先吃饱肚子,饿肚子的大老爷怎么坐堂审案子?”把竹筷往柳叶手里一塞,“快吃快吃。”其余人没有过来,杨婶送过来的就是两个人的份儿。卓元夹了一块鱼在碗里慢慢挑着刺儿,“伯植,你说这个……”原本想说那具从泔水桶里捞出来的尸体,转念一想柳叶已经几天不曾好好吃饭了,再说这个难免倒胃口,于是话到了舌尖转了两转,换了个话题,“若是这些事情都结束了,伯植你有何打算?”柳叶正夹了一筷青菜,用碗托着慢慢吃着,咽下去后才抬起眸来,看着卓元缓缓道:“你觉得我有那个时候?”神色平常倒像是调侃。卓元挑鱼刺的手顿了一下,皱了皱眉:“老说这些丧气话,没劲。”抬碗将挑好的鱼肉拨进柳叶碗中,“你就不能假设一下明日冷月就研制出解药了?又或者后天木青就抓到了下毒的人?”叹了口气,“你呀,对待其他事情不见得多悲观,唯独此事……唉。”柳叶垂眸看着碗里的鱼肉,嫩滑细致,一根细小的刺都寻不见。“不敢期许,更不敢给你们希望。”伸出筷子夹了一点鱼肉,“与其承诺些做不到的事情,不如不许诺。”喉间一紧,忙将筷尖上的鱼肉送进嘴里,慢慢嚼着。卓元沉默地看着她,每当她的难过的情绪藏不住的时候,总喜欢垂着眸,不让人看穿。原本只是一介小女子,软弱些又何妨,便是哭了又怎样?偏偏她总是这般死撑着倔强。叹了一息,卓元盛了一碗饭,往嘴里扒拉了几口,又胡乱夹了些菜塞进去。心里烦乱的时候他吃起来便是这般地狼吞虎咽,似乎想用食物压制住那纷乱的心。柳叶看着他大口扒拉着将一碗饭吃下,放下筷子与他道:“孟皇后打入了冷宫,你听说了吗?”卓元搁下筷子,摸了只茶杯倒了杯热茶推给柳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听说了,据说是用媚|药惑主,这样的罪名……啧,惩罚轻不了。”眸光一闪,看着柳叶,“你不会是这事儿也要管上一管吧?”柳叶看着他,不说话。卓元将手中的杯子一放,正色道:“这世间的事并不是都能凭着一腔热血都能办成的。那后宫之中尔虞我诈与朝堂相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何况此事兹事体大,不是你一个区区五品大理寺少卿能管得着的。”柳叶默然看着他急得差点儿暴跳起来,抬起杯子慢慢喝了一口茶水,才道:“我说要管了?”卓元愣了一下,“你不管么?”柳叶微微偏了偏头,双目微微眯起,好奇道:“你想我去管一管?”卓元:“那你跟我说此事是为何?”柳叶叹了口气,将茶杯嗒一声放下,“无非是想与你分析分析,这孟皇后一向端敏,难不成突然着了魔,会干出这等蠢事。莫说如今圣上膝下只有福庆公主一个孩儿,退一步而言,就算其他妃嫔诞下皇子,也得尊她一声母后,她何苦来哉。”她并没有将单祁的话说出来,因为孟皇后之事出得快,处理得更快,一干相关人等几乎是同时被拿进慈安院,这像是一场事先策划好的大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