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叶公子。”——夜语昊的身份在这里倒也不算个秘密,只是一旦不小心传开来,绝对会是麻烦一场,因为轩辕早吩咐这里的人都唤他叶公子而不名。淡淡打量了眼,昊不置可否。“你大老远跑过来就只为了这件事?!”轩辕手中玉扇一摇,靠近夜语昊,以扇掩唇附他耳边笑嘻嘻地小声道:“当然啊,昊的安危朕一直都很关心的~你送给朕如此‘好’礼,朕受之不安,只得回你五份小礼。”轻笑一声,抬眼。“谢了。”————————————————————送走轩辕,也没意思再写字了。夜语昊示意侍从们收走笔墨,这才仔细看着五人,都是一般年纪,冷冷地看着自己,倒还看不出有什么奇异之处。不过,光是年龄小这一点就已经很奇怪了——不怕经验不足而坏了事么?又或者,这几个小鬼正是轩辕最得意的一批新血?沉吟着扫了一眼——那更不可能了!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如果一个人连续三次得意下属被同一个人策反的话,想必他再怎么蠢也不会给那人第四次机会。又看了五人一眼,这次,正巧对方大约是首领的那人抬起头来,两人目光对上,夜语昊微笑点头了下。对方喉间骨碌了一声,抿紧唇。确实有古怪——如果年龄小可以用是新血来说明的话,那这种激烈的目光就不知该用什么来说明了——说得夸张点,他们自制的目光下,隐藏的可说是仇恨!仇恨……作人还真失败。正苦中作乐地想着时,不知为何,脚步突然一僵,心跳也失速狂跳不好的预感,危险的逼近,身体在拒绝着接近真相。内心最深处,被重重血泪覆没的某个地方,正危险地发出龟裂之声。手指微微有些冰冷。夜语昊突然转头看着湖面,平静地笑笑。“接下来有几天要好好相处,在下能否请教一下各位名讳?”众人之首的那位少年一怔,没想到夜语昊居然会主动问起,目中异芒奇闪。喉间又咯地响了一声,似是在喉之鲠将要吐出,一时间倒是说不出话来。“在下李知恩,忝为侍卫营卫长……”“少年得意,可喜可贺。”夜语昊轻笑。“李兄似是意犹未尽,有话不妨直说。”李知恩犹豫片刻,目光突冷突热,内心处于激烈交战状态。他身后那几位少年皆以他马首是瞻,见他未说话,也都不开口。厉风啸过僵持的众人,寒湖复冬,衣袂的簌簌作响,是现场唯一的声音。李知恩深吸口气。“在下即名为知恩,便不应记仇。因此,在下只想向叶公子问个问题。”微微一笑,捏紧手心。“请说。”“十五年前,五毒教为人唆使,背叛无名教,造下不少杀孽,因此受到御夜使者的追杀,这点是由咎自取,怨不得人。”李知恩说得极慢,不知是在控制着情绪还是控制着措辞。“但是,千里追杀,十停已去其八九,剩下的不是伤兵残将便是老幼妇孺,据说现场是哀声一片,祈求着当时身为御夜令的你放过他们一命。在下想知道,叶公子究竟是何忍心,竟能下令全部屠杀,一个不留,事后还清点现场,怕有漏网之鱼,又一把火烧光了所有的尸体,不给生者留个纪念?!”龟裂的封印扑簌簌地剥落,污垢的黑血自伤口涌出,弥漫了所有的意识。夜语昊笑了。笑得云淡风清。“如果是问这种事的话,很遗憾,在下不知该给你个什么答案。”说到这,顿了下,眼睛直视着李知恩,笑容变得益发尖锐。“只是,你对在下的事如此了解,你就该明白,在下这双手上,并不只有区区五毒教的血啊。细数的话,应该还有不少无名教的叛徒……”“你!”李知恩猛地握紧了手,青筋直爆,瞧着大有冲上来给夜语昊一拳的意图。却被身后众人紧紧按住。夜语昊笑吟吟地打量着他。“对了,在下想起了。当年五毒教教主好像也是姓李……你该是他的儿子吧。这还真是巧遇呵。”“呸,谁与你巧遇!”李知恩被左右一拦,终于压抑下内心愤慨,啐声道:“夜语昊,枉费我之前将你当成个人物,当你是有什么苦衷的,原来你真的只是个小人!——这种用着叛徒的血来取悦上代无帝的欢心,是你的拿手本领吧!你那兄长是个笨蛋,居然没有防着你。弟夺兄位,又于危难时弃无名教不顾。无名教百年来的清誉都为你一人败坏!而你竟还能厚颜无耻地活下来,嘿,你这天下第一人的名号,果然不是白叫的!”“你不说,我不说,无名教的清誉又怎么会败坏。”夜语昊唇角的笑意更深。随口道:“只不过瞧着各位气得不轻,还得跟在在下身边。在下想想,实是内心有愧,惭愧惭愧。”李知恩恨恨啐口口水。“夜语昊!你不用使激将法。皇上既已下令死守在你身边,我们不会这么轻易就被你气走。”“李公子太多心了。在下只不过实话实说,哪有激将。”夜语昊说着,突然掩唇打了个哈欠。“唉,昨晚看琴谱看得太晚了,现在有些困顿……在下去补个眠,先失陪了。”李知恩五人气归气,却是亦步亦趋地紧跟着,直到夜语昊回到寝室,倒头大睡,这才退出房间,守在门外。——————————————————关好门,手冰寒刺骨。闭着眼,双手握紧,夜语昊双手抱膝,坐在墙角,静静等待意料中的颤抖。近十年不曾想起此事,现在的反应应该不会像当初那样激烈了吧。冷白的指尖,白的发紫。在大雪纷飞中将手泡在池水里,会被骂是疯子也是当然的。红肿的手,痛得好像肉一块一块往下掉,可是抖一抖,却还好端端地粘在骨头上,血继续在周身流淌,从头到脚,脏得想将整个身子都一刀一刀剖开。恶心感再次涌起,夜语昊几乎想往外面冲去,跳进湖子,好好地洗净这身子——虽然,早证明是没有用处。已经过了很多年,以为已经忘记了,蓦然回首,那个秀丽的孩子还是站在原地,冰薄的长剑如风飞舞,在众人不信、震惊的目光中,切断骨,切断肉,切断生命。鲜血喷飞,一身污垢。血海中,无人敢接近——包括自己的下属。惊惧而鄙夷。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就这个娃娃没有。御夜使者如此说着,如此评议着。伤兵残将,妇孺老幼。无能者哀求的目光,止不住死神的脚步。他是个无心的嗜血娃娃。冷……脏……洗不净的罪。自黑暗中惊觉过来,一身冷汗。无数的冤魂在梦里等着向他索命。从不信鬼,从不信神,对于自己的选择,他从来不曾后悔过。只是……不后悔是一回事。伤害了人,犯了罪,却不是一句不后悔就可以掩过的。夜语昊是坚强的,他惊才绝艳,以一双手,便能操纵着天下大局的走向,他不可能会有脆弱的时候,这是无法想像的——所有人都会这样说吧。昊微微苦笑。他从来不是神,不是完人。他只是个正常的,有血有肉,有恨有痛,有过荣耀,也有过失败的人。只是,他被推上了无帝的位置。无帝,是称号,代表了一个掌握了三分之一天下的容器,但不是活人。旁人从来没有给他个表现脆弱的机会。用着仰慕的表情,扼杀了他的脆弱。无名教……慢慢念着这不知是爱着还是恨着的名字。日君、月后、暗羽、药师……如果此时,能有你们陪在身边……噫,早已是不可能的事了,为何还要如此作想?难道这样一个古早前的刺激就无法忍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