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宁的小脸苍白,眉梢的小痣越发的殷红。她却努力扬起一个微笑:“我……不怕。”宜宁看着他高大的身影,心想他原来也是这么跪祠堂的吗。一个人沉默地看着祖宗的排位,心里想什么都没有人知道。时间一点点的过去,要到时辰了,罗慎远的小厮跑着进来传话。“三少爷,可以了。”罗慎远回过头,分明看到宜宁已经闭着眼,几乎已经没有精神了。他站起来走到宜宁身边:“宜宁,你有没有事?”宜宁勉强睁开眼,语气几乎是气若游丝:“我……没事。就是膝盖疼……”她话还没说完,就突然被罗慎远打横抱起。看到她羸弱地躺在自己怀里。罗慎远话都没说抱着她走出祠堂。到门口时守着的丫头们都很惊讶,罗慎远淡淡道:“打伞跟着。”他走在前面,步子又稳又快。好像是三哥抱着她,宜宁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温热熟悉。她突然就放松了精神,抓住了罗慎远的衣襟。只要有三哥在,她应该不用担心了。她放心地闭上了眼。徐妈妈打开灯罩子,取下发髻上的簪子挑了灯花。噼啪一声轻响,火苗一颤,屋子里顿时亮堂了许多。徐妈妈把灯罩再盖上,回头看到罗老太太还是紧闭着眼,握着佛珠不说话。“您别担心,奴婢让人暗中看着姐儿的。不会有事。”徐妈妈温言安慰她,“倒是您要注意身子,前几天明明才修养好了,今天这一动气恐怕又要不好了。”罗老太太摇头,叹息着说:“一把老骨头了,能有什么好不好的。”她疲惫地靠着迎枕,听到外面的雨还没有停,继续说:“慎远去了祠堂?”徐妈妈应道:“三少爷进了祠堂之后,陪眉姐儿一起跪着。”罗老太太点头示意她知道了,闭眼继续数佛珠。她心里思绪万千。外头的雨还没有停,祠堂又这么冷。不知道宜宁怎么样了,在祠堂里跪着怕不怕。自己一向是宠爱她的,突然责罚她,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埋怨自己。宜宁走的时候回头看她,她却狠着心不看宜宁的脸。怕看到宜宁脸上一点的哀求,她就会硬不下这个心肠。毕竟是她捧在手里怕风吹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孩子。外面突然又嘈杂起来。罗老太太坐直了身子,扶着徐妈妈的手站起来:“快去看看,是不是宜宁回来了!”庑廊外面丫头收了伞。罗慎远抱着宜宁走进来,他身上的衣服几乎全湿了。自己却也没有在意,率先走在前面把宜宁放在罗汉床上,摸了摸宜宁的额头,立刻回头吩咐说:“去熬姜汤来。”丫头立刻应声跑出去了。罗老太太走上来,看到宜宁昏昏沉沉的,忍不住的揪心:“可要紧?”宜宁勉强睁开眼,看着罗老太太担忧的神情,一阵莫名其妙的委屈就涌上来。她低声喊:“祖母……我没事的。”宛如雏鸟眷恋着她,没有丝毫的埋怨。罗老太太深吸一口气,眼泪就涌出来了。她的语气还坚决着:“以后你可不能再这般了。发现了什么事要跟祖母说,切莫自己拿了主意。若是让别人趁机害了你去,你该怎么办!”宜宁其实都是知道的,但是面对罗老太太的眼泪,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只能乖巧地说:“祖母,我知道了……”“还是奴婢给姐儿换衣裳吧。”雪枝看到宜宁的衣裳也湿了,忙让小丫头去拿宜宁的衣物来。其实宜宁身上只有裙角湿了,反倒是抱着她回来的罗慎远,为宜宁挡了雨,一件直裰后背和肩头大片的濡湿。罗慎却道:“衣裳先不要换,点个炉子过来再说。”他又站了起来,自己继续呆下去不方便,罗慎远说:“既然送你回来了,宜宁,我就先回去了。”宜宁看到罗慎远湿透的肩膀,想到刚才回来的时候她被拢在罗慎远怀中,半点没有被淋湿。罗慎远就要参加秋闱了,可不能生病。“三哥,你也快回去换衣裳吧。”宜宁也十分关怀他,“你要读书,可不能伤寒了。”“无事。”罗慎远淡淡地道。他拿着伞和披风出门,又似乎想起什么,回头对宜宁说:“姜汤要趁热喝下,你可莫要嫌弃它不肯喝。”说完才出了门。宜宁是不喜欢姜的,觉得姜的味道古怪,日常的饮食里也是半点不碰的。罗慎远又是什么时候注意到的……宜宁不知道,但是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夜中,渐渐不见了。她心中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罗老太太却让丫头把宜宁的裤子脱下来,膝盖果然红肿不已。徐妈妈早已经寻了一个钱币大小的瓷盒子过来递给罗老太太,她从里面沾了些琥珀色的药膏,用掌心的温热化开,涂在了宜宁的膝盖上。这药膏涂上去一开始清凉,后面竟有种火辣辣的痛!宜宁不由得躲闪了一下,徐妈妈却笑着按住宜宁的肩膀:“七小姐,这东西是老太爷还在的时候,托人从贵州弄回来的。消肿化瘀有奇效,便是关节有损都能治好。就是药效霸道了些,您忍着点。”这东西只有小小的一盒,存了这么多年都没有用,想必十分珍贵!怎么就用来给她治这样的小伤了。宜宁连忙阻止道:“祖母,我伤得不重,修养些日子便能好了。”“我亲手罚你,自然亲手给你上药。”罗老太太却看着她说,“今天祖母罚你。你可知道为什么,能明白吗?”看到罗老太太的目光,宜宁点了点头:“我知道的。祖母是为了我好的……”她话没有说完,罗老太太估计更怕她死之后,宜宁幼无所依。那罗老太太之前对她的宠溺,反倒成了伤她的利器。陈氏看到宜玉说那些话却纵容她,难道不是也有不满吗?罗宜怜看上去乖巧温顺,难道心里又真的毫无怨怼?罗老太太叹道:“你四姐实在是太过糊涂,自己做错了事,反倒把这事埋怨于你。我惩戒了你,明日你大伯母就会上门来探望你了。以后,她们也再不敢说我太过宠溺你之类的话了。”宜宁是都明白的。罗老太太给宜宁上了药,丫头端了姜汤上来。宜宁把整碗的姜汤喝下,吃了些点心才睡了。罗老太太抚着孩子稚嫩的脸,对徐妈妈说:“原来该她懂事的时候,她却半点不懂事。现在明明是她受了委屈,该哭该闹了,她反而懂事起来不哭闹了。我看得真是难受。”“姐儿是个好心肠的孩子。”徐妈妈只是说。“眉眉是明澜的孩子,像明澜的性子。”罗老太太笑了笑,神色有些黯然,“要是明澜丫头没有死,看到宜宁这么乖巧懂事,肯定也是欣慰的。”罗老太太又似想起了什么,抬头道:“再过半个月便是明澜的忌日了。郑氏可答应过来?”徐妈妈道:“奴婢接到信,说郑氏本不愿意过来的。但是听说您身子大不如前之后,却哭了一场,收拾东西正朝保定赶来。”罗老太太这才点头,让徐妈妈扶她去休息了。闹了一天,这才能休息片刻。宜宁第二日起来的时候,发现那药果然极好,膝盖一点事都没有了。屋子里的丫头们都宠着她,早上的早点也全是她爱吃的东西,温言细语,呵护极了她。陈氏一大早就带着罗宜玉过来给她赔罪,送了两支十年的人参,一盒鸽蛋,一攒盒的各式糕点。嘘寒问暖关怀至极。罗宜玉受了打击,整个人都冷清了不少,穿了一件浅紫素缎褙子,显得腰身纤细而修长。她看了宜宁一眼,目光里并没有什么情绪,反倒有种说不出的冷淡。宜宁知道这是为什么,昨日罗宜玉因她受了这么大的打击和羞辱,就算不是她告发的,凭着罗宜玉高傲至极的性子,心里也会不舒服。别说因此而感激她了,没恨她都算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