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娘也一直看着他,眼里含着泪,却还是轻轻说:“青修,好好吃饭,以后要听师父的话。”……雷声依然不停,一道闪电劈来,将徐青修所栖身的大树树冠斜劈成两半。他骇得站了起来,电光映衬下,正可以看见他眼眶通红糊满了泪水的脸,以及站在他面前的那个人。雪衣黑氅,身姿挺拔,却是满身肃杀。树冠被劈开,却被整个冻在了原本的地方,没能掉下来。幕令沉几步走过来,拈开粘在徐青修头发上的树叶,又伸手抹去了他脸上的泥,而后对着犹自怔愣着的徐青修道:“办事顺路经过,你怎么在这里?”徐青修实在不想又让幕令沉看见自己最为难堪的样子,但此时幕令沉的出现又实在给他莫大的安慰。他几乎不由自主地想要抱上去——小的时候,他还有爹,有娘,而现在,他身边已经没有亲人了。他对不起爹娘,也对不起女儿。徐青修捏紧了拳头,低下了头。乾坤秘境中的五年犹如一场梦一样,如今梦已经结束了,他也该认清现实,适可而止了,这一点早在离开秘境的时候就已经明确了。再这样去向幕宗主寻求安慰,像什么样子。幕令沉微微蹙眉,上前一步,掀开自己的大氅,一把将他罩了进去:“我送你回去。”幕令沉话不多,徐青修是知道的,但他从来说什么就是什么。虽然天上依然雷声阵阵,但是自从幕令沉出现后他好像也没有那么害怕了,此时还能抽抽鼻子,力求平静地问道:“幕宗主不是还有事?”幕令沉“恩”了一声,淡淡道:“送你很快,来得及。”徐青修不想拒绝了。即使会妨碍到幕令沉的事情他也不想拒绝了。他想自私一回。于是他点了点头,心安地躲在幕令沉的大氅里,闭上了眼睛。幕令沉这才放开了一直紧张地握起的左拳,招出白玉葫芦,带着徐青修向云谷仙门所在的千刃峰飞去。赤黄真人的收徒标准话说千山峰上虽然有师兄弟五人,但是五师弟至今没有生出来,他们师兄弟四个也只能像师傅一样有空的时候去给五师弟浇浇水,陪他说说话,除此之外做不了什么。是以一直以来四师弟就像是山上最小的一个,三个师兄又都照顾他反应比常人缓慢,这样下来老四向来没什么忧愁烦恼,虽然觉得两个师兄好像都不太对的样子,但也只疑惑一会儿就忘了,是沾枕头就能睡着,拿起筷子就能吃饭的性格,纵然今夜雷雨交加,也依然鼾声震天。白常有就不一样了,大师兄年龄比他们都大很多,早早就离开千山峰了,作为二师兄的他则承担了更多帮助师父教导师弟的责任,徐青修和四师弟都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对两人的性格癖好也了解得一清二楚。他一听到雷响,惊醒之余首先想到的就是徐青修会怎么样,连忙披上外衣趿拉着鞋向徐青修的房间走去。三师弟他从小就怕雷,至于害怕的原因则没人知道,不过谁还能没个害怕的东西呢,自己还怕蛇呢,是以白常有也没在意,只记得徐青修小的时候每次打雷就要来“找师兄”,然后抱着他的胳膊不撒手。直到后来徐青修慢慢长大了,仿佛一夜之间就由一个小小孩童长成了挺拔的少年,打雷的时候也不会再哭着喊着去找师兄了。那时候白常有放心不下,下暴雨的时候去徐青修的房间探望他,少年正站在房间中间,脸色煞白,脸绷得紧紧的,却还是咬着牙,眼神坚定地看着他说:“师兄我没有事,你回去吧。”白常有又欣慰又心疼又难过,但还是笑着说好关上门离开。每个人都会长大,他不可能一直陪着师弟,有一些困难和恐惧必须要他独立挺过去。他多少能猜测到青修的心思,无非是觉得师兄有师兄的生活,这种事怎么能一直向师兄求救,给师兄添麻烦。他欣慰师弟长大了,懂事了,却也隐隐难过随着成长,他已经被师弟划为“别人”了——不管再害怕再恐惧,三师弟他也只会抱着自己心底最亲近的人不放手。自徐青修进入乾坤秘境,师兄弟二人一直都是聚少离多,白常有也不知道三师弟是否克服了对打雷的恐惧,加上晚上散会后徐青修并没有跟他们一同回来,他心里不由隐隐担心。他觉得自己简直像当妈的,孩子长再大本事再厉害他也是要担心的,反正现在徐青修还是打不过自己,自己就当他是菜鸡。白常有到了徐青修门前曲起食指敲了敲门,里面没回应。他又提高了音量喊:“青修!青修!我是你师兄!”里面还是没反应。白常有着急,正想破门而入,突然感到背后有东西接近,他回撤一步,回过身去,看见一只圆润可爱的白玉葫芦缓缓从半空中降落,上面坐着两个人,幕宗主和他三师弟。他三师弟还被幕宗主的大氅裹着,好像被人家搂在怀里。白常有对这诡异的组合的诡异的造型感到很疑惑,一时愣在了那里,看着幕宗主“扶”着他师弟接近。说“扶”比较客气,比较能显示出幕宗主乐于助人的美好品德,但其实那动作几乎是半抱着。走到近前,徐青修的脸才完整地露了出来,看着白常有,有气无力地喊了声师兄。额头红肿,鬓发乱成一团,脸色无比苍白,双眼无神,身体虚弱。白常有不禁狐疑地看向幕令沉,你对我师弟做了什么,啊不对我师弟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幕令沉看见徐青修师兄就觉得心里很心虚。就好像男孩子带着心上人出去玩,结果心上人自己跑着撞树上了,男孩子送心上人回家,面对心上人的家人总是要心虚的——即使细算下来不是自己的错,也是自己没有照顾好对方,这样没用且不靠谱的样子,日后怎么能有脸上门来提亲?当然幕宗主心虚的时候只有他自己知道,任何其他人都是看不出来的。白常有眼中幕宗主依然是一贯地冷漠疏离,冷着脸垂着眼把师弟交到自己手上,沉稳道:“我外出办事,路上正巧遇见徐少侠,看徐少侠状态不佳的样子就做主送他回来了。既然白师兄在我就先行告辞了。”听见幕令沉的话,徐青修一点一点慢慢松开原本紧握住的大氅一角,挤出一个客套的笑容拱手道谢道:“多谢幕宗主,既然幕宗主还有事就不要耽搁了,有机会青修再向幕宗主道谢赔罪。”他总是这样客客气气的,如果不是自己故意设计或者有心强迫,不会叫自己名字,不会叫自己夫君,也不会主动抱自己,在秘境最后一两年的时候明明已经好了许多,可从秘境出来后仿佛一切都回到了原点。自己也只有远远看着,如履薄冰,不敢逾距。幕宗主一刹那有了和女儿共同的心愿,如果秘境没有关闭就好了,至少那个时候,他们身边只有彼此为伴,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的不用找什么理由的天天和他一起生活了。幕令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终只点了点头,转身上了玉葫芦,只有黑色的大氅留下一个翻飞的弧度。白常有也早已理顺了其中关系,大概是师弟外出,结果遇见打雷吓得精神恍惚,然后正巧被幕宗主看见捎了回来吧。这时候风雨已经渐渐停歇,徐青修脸色也随之慢慢恢复正常,白常有看着放下心来,嘿嘿笑着说:“幕宗主居然叫我师兄诶!”明明叫师弟的时候还一口一个“徐少侠”的,叫自己的时候就是“白师兄”,是不是说明他在年轻一辈里特别有名望特别有资历?别人也就罢了,那可是冰玄宗宗主幕令沉,这一个白师兄够他高兴好几天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