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耶娜放下心头大石,根本连马都坐不稳了,直接从马背上滑落下来,陈聿修低低惊呼一声,一跃下马就待扶她起来。她却强自挣开陈聿修的搀扶,就着跌倒的姿式,拜倒在班超马前,声音无比哀恳:“班都护,我求求你,念在我与摩罗尼拼死助陈聿修前来报讯,求你饶了楼兰吧。”班超平静地望着她,这曾经光艳照人立于玉门关前的佳人,此刻衣上发上,全是泥浆雨痕,指间血痕隐隐,也不知是因为勒马,还是张弓用力太过,脸色苍白若死,如此卑微地拜于马前,然而,他的回答,冷静从容地没有一丝波动:“不可能……”摩耶娜面色苍白,眼中强忍了一夜的泪痕终于滑落下来,她痛哭失声,却又只能如此无力地哀求:“班都护,求你念在楼兰百姓无辜,求求你……”这样美丽的女子,如此哀怜的祈求,便是铁石之心的男子,也该生出不忍之意。然而班超的心却似比铁石还硬,他只是淡淡回答:“公主,国事,从来不是儿戏。”摩耶娜什么也不说,只是对着班超用力叩首下去,力量之大,两三下之后,额上已是又青又紫,隐有血痕。陈聿修再也看不下去,又无论如何,拉扯不起摩耶娜,但是身为汉人,他却又清楚明白,事已至此,大汉唯有一战,才可以保住国家的荣誉。这场战争绝不是一个可怜女子的哀怜求告可以挽回的。他无法请求班超在此刻仍对楼兰留情,却又无法阻兰一个楼兰女子明知无望,仍想为自己的国家争取一线生机的努力。他只得死死得握住拳头,一任骨节咯咯作响,以免自己会失控地疯狂拉扯摩耶娜,他只得死死咬住牙关,以免自己会不受控制得,也对班超说出哀求的话。班超终于翻身下马,俯下身,把摩耶娜扶了起来。摩耶娜抬头处,见这一代名将,眼中的温柔与怜惜,心中才自一动,刚刚生起一丝希望,头上便是一痛,然后是深深的黑暗。陈聿修眼见班超击晕摩耶娜,惊得低低叫了一声,自然而然,上前一步扶住摩耶娜,将她护入怀中。“不打晕她,她是不会跟我们走的。”班超举目远眺,语气安然无波“追兵快来了。”陈聿修骇然回眸,却见远方天之尽头,烟尘起处,直冲云霄。他脸色一白,又复决然,:“班都护请带摩耶娜公主回玉门关,留下二十人与我一起,为都护断后。”班超朗笑一声,一跃上马,然后道:“带上公主,上马。”简单的一句话,由他说来,却似有万钧之力。陈聿修不由自主,听令而行。抱着摩耶娜上了马,才恍惚了一下,不知道自己怎么忽然如此听话,正想说什么,忽觉风声乍起,却是班超一鞭如电,疾打在陈聿修的马身上,马儿吃痛,长嘶一声放蹄就跑。陈聿修待要勒马,却因为抱着摩耶娜反应不够迅速,身不由己,被奔马带了出去。同时只觉耳旁生风,却是班超领着三十六骑快马,已疾驰过来。班超的朗朗笑声,几欲穿云裂石:“断什么后,你我一起回转玉门关,他日不破不楼兰誓不归。”“可是追兵……”甘英也笑着打断陈聿修的话:“陈司马,你放心,楼兰有阴谋诡计,我们都护难道就没有应变之局。都护多年来纵横西域,靠的可从来不是侥幸。都护因不愿引发猜疑而没有带大军,却早已暗中派人请了于阗和疏勒两个国家的君王以打猎的名义,带上大批护卫军,在我们往龟兹的路上来回巡猎,我们这边只要一有信号,他们就会尽快赶到,牵制住追兵了。”陈聿修愣了愣,这才心悦诚服地道:“班都护算无遗策,我心服口服。”班超微微一笑,将马鞭遥指远方玉门关的方向:“我们回去。”众皆应诺,声势如虎。三十九匹快马,奔腾如电,转眼之间,便已成为草园上一道旋风,倏呼而去。浩浩长风,把三十余名大汉男儿同声同气的铁血盟誓传得很远很远。“不破楼兰誓不归汉。”楼兰与龟兹联手设伏诱杀班超,消息泄漏,由老将罗逸多亲自领着大批军兵,全速进发,意图阻住班超逃走之路,却在半路上偶遇于阗和疏勒两国国王浩大的巡猎队,被两位国王以冲撞王驾的罪名多方纠缠,又受两支军队前后夹击的威胁,无力再行追击,只得回转延城。这个消息很快传遍西域三十六国,各方势力,无不为之震动。各处小国都惶惶不安,大家都知道,血雨腥风已是避无可避。冒顿是在和胥飞商议鲜卑同匈奴的联合大计时,得知消息的,他的脸色只是微微沉了一沉,并没有太大的变化。胥飞却已扬眉冷笑:“怪不得弄出这么多玄虚,原来你和摩罗诃暗中谋划这件事,可惜事先竟没同我打声招呼,要不然,就算你们匈奴的军队为了怕汉人查觉不能调动,我的飞星骑事先在半路布伏的话,那班超也绝不会再有命逃回玉门关。”冒顿平静地说:“汉人有句话,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机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胥飞大笑:“说来说去,不过是你信任摩罗诃胜过我罢了。可惜啊,他一个区区楼兰的王子,玩玩阴谋诡计或许有用,但眼看着大战已无可避免,匈奴人最需要的盟军,是我们鲜卑的快马劲骑,而不是那永远摇摆不定的楼兰。”冒顿长身立起,身后黑色的披风刷得展开,天地似只剩下这一层浓郁的黑色,他遥望远方苍穹,眼中渐渐升腾起浓烈的战意:“这样也好,我们可以在战场上,同班超这样的盖世英雄,放手一搏,无论胜负成败,也不枉男儿一世了。”胥飞眼中,似也有隐隐的火焰燃起,同样遥望天地星辰,他的眼眸间,却有几许激动,几许向往,甚至有几许温柔:“我相信,这一战之后,整个西域的格局必有重大的变化,也许……”他微笑“也许,会有一些你我永远无法想象的事,发生在这一场大战中呢。”相比冒顿遇挫时的平静,胥飞闻讯时的兴奋,楼兰和龟兹的君王得知消息之后,无不是脸色苍白,失魂落魄。“跑了,怎么就跑了?”龟兹王翥题面无人色地大喊“不是说这个计划万无一失吗?不是说,班超绝对逃不了吗?为什么最后还是让他跑了。”他逼问迦柯力“为什么,帮他的人,居然是你的儿子。”“我,我……”迦柯力也是脸色灰败,神色惨淡,被翥题逼得心慌意乱,无以为答。“是你们楼兰得罪了汉国,和我们龟兹有什么关系?你们的二王子亲自来请求我们结盟,说什么大家联手除了班超,从此再不受汉人的压迫。我们龟兹冒着灭国的危险同你们合作,可现在又怎么样,你的另一个儿子却拼了命救班超。”翥题跺脚大喊“你们楼兰国的人,没把事情想清楚,就别随便拖人家下水,现在大汉一定不会放过我们龟兹的。”迦柯力被他骂得脸红脖子粗,终于大喝一声:“来人,我下过令,胆敢放走陈聿修的,无论身份如何显贵,我也要把他贬为奴隶,永不宽赦,立刻把摩罗尼锁起来,等回国就押进奴隶营。”然而,没有人应声,所有楼兰王的从人们都沉默着站在四周。迦柯力大怒:“你们没听到王命吗?”众人依旧迟疑不动。只有因负箭伤而被罗逸多送回延城的摩罗诃淡淡吩咐:“照父王的话去做。”见大家仍略有犹疑,这才压低声音说“别给他打奴隶烙印。”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现在国王一来震怒,二来在龟兹王面前也下不了台,当然要先顺着他。等回了国,过些日子,他们父子之间,还有什么仇忘不掉,只要别打上那永世不能抹去的烙印,去了锁链,穿回华服,还不是楼兰的王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