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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页(第1页)

醇厚的气息迎面扑来,一阵一阵,萧纵皱了皱眉,默默退了半步,侧转过身。“皇上是在怕臣么?”萧纵眉头拧得更深了,轻咳了一声:“朕尚有国务在身,秦王你自便。”转身便朝外殿走。他走得有些急,脸色还不太自然,秦王看着忽然心情大好,唇一扬,跟在了后面。萧纵这便走得更急了。萧纵走得急是有缘由的,这个缘由当然不会是秦王想的这样那样。大周朝颇受人非议的天子其实心性上有些洁癖,受不得跟不熟悉的人靠太近,他的龙鼻子不同一般,总能闻到别人闻不出的味儿,并且大多时候那味儿都不怎么样。比如刚被诛了族的温庭,他一直能在其身上闻出一股猪油味儿。这项异能,萧纵觉得直说出来很伤人,他一直很含蓄。秦王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会知道天子跑这么快,是因为受不住他的体味。他跟在萧纵身后,以为把人耍弄得正在要领上,多少有些得意。这便难为了萧纵,他之前已经忍过秦王几回,但今天那味道似乎特别浓郁,熏得他不离远些不行。出了内殿,见人还在身后几步处跟着,萧纵忍不住道:“秦王歇着罢,你……想在信阳宫多住几日就几日。”他就是不说这话,秦王也已经把信阳宫征做了自己的地盘,根本不打算回行馆里去。可听了萧纵这样亟不可待地妥协,他还是假惺惺地说了句:“多谢皇上。”萧纵眼不见为净,转身就走。一脚刚踏出殿门,就听身后道:“皇上怎么不干脆把谋害臣的罪名扣在楚王头上?只把温庭斩除了,不觉得糟蹋了难得的机会?”萧纵脚下一滞,侧身,就见秦王已经坐到了椅子里,靠着扶手,浅浅酌了口酒,淡淡道:“我要是你,就拉司马氏下水,挑一挑秦楚之间的事端。借此给西北二十万铁骑点一把火,煽动群情,南征楚地。秦楚相争,必定两败俱伤。”压了口酒,接着道:“削了两王,坐收渔利,一劳永逸。”飞挑的眼锋芒毕露,与片刻之前戏弄人的轻佻样判若两人。“信阳宫里的‘秦王’,自然是不能留的。”秦王淡淡说道,出口之狠厉似乎与己毫不相干。萧纵默然片刻,道:“秦王既然有此顾虑,怎么还强闯进宫把性命连同秦王府一起交给朕?”拓跋锋轻晃着酒杯:“皇上就权当臣中毒神志不清罢。”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半分波澜,狭长双眼,薄光微敛,敛不住慑人锐意。“为什么不嫁祸给楚王?你权谋如此了得,不会想不到还有这条路可走。”萧纵迎着秦王的目光,半晌,一句话没说,淡然转身。挑拨两王,袖手做渔翁。这一计,一箭双雕,一绝后患,他确实有想过。只是……心下微叹,只是,他终究不够狠辣,不够无情。傍晚时分,萧纵着内侍宣旨,召韩太傅任侍郎进宫用膳。此次设计秦王府诛杀温氏一党,可谓步步惊心。孟和善谋,有虎狼之师为后盾,温庭老奸巨猾,亦有兵权傍身,两边都不好对付,个中险恶,不在局中之人难以体会一二,萧纵这一出借刀杀人唱得十分惊心动魄。亏得韩溯任不悔两人行事周密,应变得当,诛奸之计方才得以顺利。晚上,韩任二人应召入宫赴宴。御膳设在凤阳宫一处清凉内殿,内侍引着他二人进去,殿内只设了三张矮桌,上首御座,下列两席相对,桌上酒菜果品点心已摆好,只是圣驾尚未驾临。内侍道:“皇上正在沐浴,二位大人请在此稍等。”便退下了。韩溯看着那三张长条矮桌,对任不悔道:“皇上只召了我们两人。”一旁任不悔只轻轻“嗯”了一声,没多说,沉着面色几步折回了通往外殿的门边,挺着身袖手站定,神色肃然端庄。韩溯朝他看了片刻,走近他身边也站定。这一两个月来,京师发生了不少事,随着那些个大小事一出接着一出,礼部侍郎的性情已经大变,再不是众人熟悉的恣意随性玩世不恭。韩溯朝身边看了看,身侧之人内敛而沉稳,沉默之中隐隐有股夺人的气势,正像是一头懒散蛰伏已久的兽,舒活筋骨亟欲咆哮山林。暗自感叹了几句,韩溯道:“我认识你十年了,现在才知道你真实的模样是这个样子。”任不悔正心不在焉,乍听这么一句,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韩溯笑了笑,“你在礼部一窝五六年,平时不是逗鸟喝茶逛花楼,就是找同袍小茬加以冷嘲热讽,我以为你打算这么蒙混一辈子了。”任不悔不说话,韩溯接着道:“突然迷途知返是因为皇上?”沉默半晌,任不悔道:“不错。”韩溯淡淡看了他一眼,“我不是早跟你提过,皇上并非无能之辈么,偏偏你不相信。”“有些事情是必须亲自鉴证的。”挑了挑眉,任不悔道,“现在我已确定,皇上值得我奉上忠诚,奉上……一切。”这后半句话是卡在喉咙里的,像是在喃喃自语,但韩溯挨得近,一字不差听着了,觉得十分别扭,轻咳一声,道:“那么如此一来,你家中各位老长辈终于是绝地逢生了。想当初他们对你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怒斥过苦口婆心过,什么招都使了,也没能挽回你胸无大志的决心。现在正好,你开窍了,他们也不必继续绝望着煎熬了。”任不悔嘴角猛一阵抽,扯嘴道:“韩溯,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刻薄了。”韩溯紧接着道:“那就容我再刻薄地问一句,你现在是不是很后悔做了文臣?当年你文试夺魁武试拔头筹,一人担文武状元两项名号,文臣武将先帝由你自个儿挑,偏偏你不争气,选了最没出息的礼部当职。如今皇上军中能依靠的人不多,你说若是那时你进了兵部,该多好,陛下现在肯定很器重你。”不无可惜叹了口气,“后悔么?”任不悔又是一阵抽嘴。韩溯顿了片刻,瞥了瞥眼,“眼下温庭刚除,原先他手中的兵权正需要个忠诚可靠又能耐之人牢牢掌控。不如你向皇上自荐,要不然我跟皇上推荐,你还是从军吧。”任不悔沉吟了片刻,没说什么,面色微微一凝,暗沉难测。半晌,他忽然瞥眼向韩溯:“你刻薄了我多时,我也刻薄问你一句,你……跟皇上之间的那些谣传,不是真的吧?”韩溯没料到他会突然有此一问,一口气堵在心口,滞了多时才喘上来,磨牙:“你也会说那是谣传!”任不悔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直觉道了声,“好。”“好什么?”韩溯恼火着耿耿于怀,“这等流言蜚语你也拿来郑重其事地问,你是刻薄我还是刻薄皇上,别败坏陛下的名声。”他忘了,萧纵的名声不用别人败坏,已经高挂在外了。这时,外殿有内侍通传——“皇上驾到!”韩溯任不悔正候在门口,遂躬身接驾。萧纵入内殿,道了声平身,坐到上首。韩溯任不悔两人施过礼,谢了坐入席,宫婢们在一旁斟酒布菜稍做伺候,不多时皆退到外殿等候传唤。内殿里三人,韩溯任不悔在席里恭敬地端坐。萧纵轻笑道:“今晚小宴是为你二人而设,此番顺利铲除温党,你们功不可没,此殿内并无他人,不必拘礼。”两人低头,恭敬地回了声“是”。萧纵点了点头,才微微端起了酒,遂见座下的两人已各自举起手边酒杯与眉毛齐平,不但神色恭顺肃然,举止更板正的一丝不苟。“臣等恭敬皇上。”萧纵顿了顿,又道:“不必拘礼。”浅浅酌了口酒,放下杯,一瞥眼只见任不悔喝干了满杯烈酒,正挺着身板坐着,正经拿筷子扒拉面前碟子里的花生仁。韩溯正经八百,那是本性,可礼部侍郎向来藐视礼法,却也跟浑身帖了“礼”字一样拘谨起来,就不免让人诧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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