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蛇身上的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船上四伙伴看不懂,只能求助南钰——什么情况?南钰看不懂,只能求助瑾虹——什么情……瑾虹仙姑你忙你的,当我没问。不怪南钰怂,实在是仙姑已经彻底黑了脸。他有些惊讶以瑾虹仙姑的身份敢对少昊发火,她的确是帝后贴身的仙姑不假,但人家少昊是帝后的亲生儿子。然而先开口的是少昊,他将陷入沉睡的灰蛇小心翼翼自手腕取下,送入袖口深处,这才抬头又问了瑾虹仙姑归去,海面上只剩一妖、二仙、三人大眼瞪小眼。还一妖,在苍渤上仙袖内酣眠。“尘华上仙,多谢。”少昊一改先前冰冷,声音、眼神都带上暖意,一霎间温润如玉。南钰没想到这位上仙不随娘,还是个能分清好赖的,忙道:“苍渤上仙客气了,举手之劳。”“从思凡桥到这里,单单举个手怕是不成。”少昊笑笑,看一眼下面的双层大船,“上仙认识他们?”对着释放恶意的,南钰骗得心安理得,对着释放善意的,他就有点心里敲鼓。一是亏心,二也是怕事后打脸,毕竟很快他可能就要帮底下那四位捉瀛天了——师父对不住,若他们四个真不行,徒弟还得出手——届时闹出动静,再引来这位,一看他们五个同仇敌忾呢,不用想也知道先前的不认识是瞎话。“上仙不必如此辛苦,我只随便问问。”少昊给南钰修了个台阶,救对方,也解脱自己。南钰舒口气,心说从前没怎么接触这位苍渤上仙,原是如此通情达理之人。正感慨,对方忽然下沉落至水面,足下又起了细细的浪。苍渤上仙掌人间水域,可驭一切江河、湖泊、大泽、汪洋,踏个浪太平常了。但如果一边踏一边和浪花说话呢?“嗯……哦……懂了。”不住点头的苍渤上仙终于结束倾听,没找南钰,而是驱使细浪将他送到船下,一跃上了甲板,逐一看过四人,末了颔首,“多谢几位出手相助。”显然对方已知来龙去脉,南钰感觉自己受到了惊吓:“这也行?!”少昊见甲板上四人还蒙着,索性先回头给仙友解惑:“东海的任何动静,海上海底都算,没有能瞒过我的。”南钰知道,这件事师父告诫过他。但师傅没说这东海里的每一朵浪花都是他的耳目啊!所以人家真的只是“随便问问”,因为不用你,人家也可以知道答案!还能不能平等地做仙友了!“这是仙术?”南钰抱着最后一丝幻想。少昊笑了:“天生的。”果然不能。“伤害”完仙友,少昊回身重新面对四人。谭云山已从他的举动、说词还有南钰的反应里猜出个大概,这会儿视线重新对上,便很自然道:“它救过我们,我们却没真正救下它,所以担不起这个‘谢’字。”少昊摇头,眉宇间有丝自责:“若无你们和尘华上仙争取时间,我下来就得收……”最后一个字被他生生咽了回去。即使如此,他的眼底还是一沉,目光变得极暗,看得出,他绝对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哪怕只是一种假设中的可能都不行。谭云山知道那个让他变色的两个字是——收尸。袖口中睡着的家伙忽然动了两下,少昊紧张地抬手去看,发现对方只是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盘着,无奈地笑,眼神却重新明亮起来,尽是宠溺。再抬头唤南钰时,声音暖得像日光:“上仙下来吧,我知道你和他们是朋友。”“这它们也知道?”今日下凡,南钰从始至终都装陌生人,那小浪花再多,也不过是告知少昊所见所闻,总不会看他一眼,就能猜出他和那些家伙认识吧。海水而已,又不是无数个谭云山。“它们不知道,它们只是告诉我,船行东海两日有余,这几位交谈中提过你不下数十次。”少昊不卖关子了。南钰解惑,然新谜又起:“都说我什么了?”少昊有些犹豫,毕竟两边都算对袖中的家伙有恩,索性转头问四人:“坏话能说吗?”四人果断摇头。少昊了然,看向南钰:“没说什么。”南钰:“……”尘华上仙短时间是振作不起来了,少昊体贴地放他静一静,收敛玩笑,同四人说正事:“我知你们此行目的,捉妖兽是功德之事,亦是修行,只要不惹出乱子,我不会插手,”他言简意赅,“但你们于我有恩,我也便多嘴提一句,东海中并无上古妖兽,若有,我不可能不知道,也不会放任它作乱不管。”四人怔住。刚黯然蹲下的南钰又猛地站起:“此话当真?”少昊正色点头。南钰哑然。既灵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它就藏在瀛洲仙岛之下,会不会是瀛洲的仙气遮住了它的妖气?”少昊道:“妖气是可以被遮住的,然而它只要在这东海之中,便躲不开海水,但凡有海水遇见它,我都会知晓。”南钰不是想抬杠,真心问:“有没有可能它用某种妖法,在海底造了一处无水之地蛰伏?”少昊沉吟片刻:“倘若真是这样,收此妖的时候请务必叫上我。”南钰很自然将自己归至尘水修仙组:“担心我们力不能及?”少昊远眺海面:“我怕它背后有事。”天帝之子,多少继承了一些先九天之忧而忧的大胸怀,常备忧患意识的结果就是凡事都先往坏处想。他不知道自己这不经意的一句,已勾得另外五人心事重重。前路本就布着迷雾,现下又笼上阴云。言尽于此,少昊再没有更多可说,便干净利落道别:“今日之情暂且欠着,来日有需,尽管言语。”苍渤上仙没上九天,而是下了东海。入水如鱼,游向大海深处,渐渐成为一道暗影,最终彻底消失。“怎么急匆匆似的。”从头到尾没吭声的白流双总算不用憋着了。她是随口咕哝,冯不羁却明白缘由:“海蛇终生都在海中,成妖后亦然,可偶尔离水,却离不得太久。”白流双没料到自己歪打正着。原来是急着带小灰蛇回去啊,她想,那这个什么苍渤上仙还真是长得也好,心也好,和其他臭神仙都不一样……南钰皱眉看着某白狼脸上的向往之情,不知道那是给海蛇的,给苍渤的,还是给东海的。反正不太顺眼。“那瑾虹仙姑是帝后的人吗?”谭云山一直惦记这个。他们原是提防着别遇见苍渤上仙,不成想世事难料。幸而庚辰上仙担心的事情并没发生,他们倒从少昊处赚了个人情。可苍渤上仙这里平了,却惹了个瑾虹仙姑,谁知道会不会有后患。说到这个,南钰心里也蒙上阴霾:“她是帝后最贴身的仙姑,必然是奉了帝后之命,才有今天这一出。否则她和东海八竿子打不着,不会无缘无故下来为难一只小妖的。”众人沉默。少昊明显护着那小灰蛇的,帝后明显要除掉小灰蛇的,儿子和娘斗,胜负难讲,只能盼着帝后把精力都放到不省心的儿子身上,最好是忘了他们这几个无辜路人。不过就算帝后那边消停,他们也高兴不起来——冯不羁:“南钰,你觉得刚才他说的是真的吗?他是真的没发现瀛天,还是怕我们惹乱子,想让我们尽早离开东海?”“我和他不熟,今天算是说话最多的一次了。”南钰实话实说,“但我觉得他不像在骗我们。”既灵同意:“如果他的目的只是希望我们离开,大可直接用浪把我们这船送回海边,不让我们靠近瀛洲就是了。”白流双听得云里雾里,也插不上话,发现谭云山也没出声,便百无聊赖地用手指头杵杵他胳膊:“要成仙的是你,好歹说两句嘛。”“你别招他了,他现在郁闷着呢。”冯不羁在刚才的一瞬,来了灵光,“明摆着是有人把瀛天藏起来了,否则被少昊发现灭了,谭二来收谁?”既灵心情复杂地看这位伙伴:“你的意思是为了助谭云山顺利成仙,有人把瀛天藏了三千年?”冯不羁哑口无言。还真是,苍渤上仙又不是二十年前刚司职东海,说为了谭云山成仙,从三千年前瀛天蛰伏的时候就开始酝酿,也太牵强了。谭云山看着伙伴们为自己绞尽脑汁,不知怎么,就觉得前路如何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