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朝元老陈宰辅年迈致仕之前,曾因此问陛下:&ldo;中宫何事有失,致陛下行事如此偏颇?&rdo;他的父亲的回答,他至今不懂。陛下如是答道:&ldo;贵妃于你们是红颜祸水,于我却不是。皇后于你们贤德可靠,于我已非如此。&rdo;扶苏坐在群臣面前,透过额帽上的珠帘,看着那样一张张遥远的不怀好意的面庞时,竟益发平淡下来。人本该如此的,不是吗?厌弃的永远比得到的多。他的母亲,只不过是陛下众多厌弃的东西中的其中一样。而他,即将变成另一样。他饮下桌上的白浆,身体却突然不受控制地变得忽冷忽热起来。他僵硬地坐着,众人的权势、欲望都在金灿灿的大殿中堆积着,它们压向他,又变成一张张狰狞的面庞。陛下忽然转向他,冷漠地问道:&ldo;太子,何谓臣?&rdo;他似坐在冰盆中,上身却被热油泼了一般,冷热交替,痛苦不堪。何谓臣?再望向远处的下位,他们却全变成了饥饿垂涎的畜生。他指着它们,对他的父亲说:&ldo;陛下,豺狼虎豹皆是您的臣。&rdo;&ldo;你呢?&rdo;他的父亲从王位走下,走到他的身旁,然后,俯身问他。扶苏觉得身上的皮几乎被热毒褪去一层,他强撑着,却不语。他不是,不是陛下的臣子。即便这人世全部对他俯首称臣,他也不会如此去做。一身黑袍绣龙的父亲,冷漠地把他从座位中提起来,打了一巴掌。梦中的他,似乎更弱小,只有六七岁的模样。连他也早已不记得,这些事是不是真的存在过。&ldo;不是,我不是陛下的臣,豺狼虎豹也不是我的臣。&rdo;他被陛下那样高高提起,身材瘦小得连脚也无法点地,却平静地垂下额帘回答。陛下望着他,那眼神像是对着厌恶至极的仇敌。他明白,他被当作一只小猫小狗丢弃的日子兴许不会太远了。那时,是他最后一次,让陛下以及任何一个人看清他眼睛里的东西。他与他的父亲对视。父亲。以后,再也不会了,无论多么痛苦,再也不会了。扶苏醒来时,面庞正缩在柔软温暖的貂皮中,浑身还是忽冷忽热。另一张苍白丑陋的面容,贴在他的脸颊上。&ldo;奚山。&rdo;他唤她的名字,声音却因生病变得沙哑低沉。扶苏体内似入邪气,发了热。已有两日。她过了许久才醒来,揉了揉眼睛,问他:&ldo;怎么了?&rdo;&ldo;饿了。&rdo;扶苏觉得饥饿如此难以忍受。他无法诉说自己痛苦的感受,一切痛苦都变成了饥饿。奚山君伸出蜷缩的右手,张开时,已经出现了一簇灿烂的火苗。她的面容在火花中依旧黯淡无奇,却奇异地柔和起来,&ldo;起吧,该吃晚饭了。&rdo;扶苏点点头,待那火花安稳,看着她的目光,除了一点未竟的冰冷泪光,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他随着她一起到了食寓。翠元依旧不在,去了年水君处玩耍。如今已然接近过年,年水君公务繁忙,不怎么搭理他,可是翠元是个认定朋友便不大会变通的妖怪,他不会因此而减少热情。扶苏低头吃着米饭,偶尔夹起一点咸菜。他一贯如此安静而不引人注目,可是,今日,吃着吃着却忽然十分困倦,等到众人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把整张脸都埋到了粗糙的土瓷碗中,竹筷掉落在泥地上的声音也显得如此的尖锐。四三走到了扶苏的身旁,晃了晃他,可是,这孩子却瞬间歪倒在了地上。奚山君从上座上站了起来。二五走过去的时候,不小心用脚碰到了扶苏的衣袖。袖子下的皮肤显露出来,肿胀得骇人。&ldo;让开。&rdo;奚山君迅速握住了扶苏的手腕。她把一把脉,却是时沉时慢,让人听不清楚。她给他输入一些妖力,扶苏仍全无动静。&ldo;他怎么了?&rdo;三娘惶急地从猴子中穿过,也扶住了扶苏。奚山君额上浮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又再次把了把脉,却依旧毫无所获。三娘摸着他的额头,依旧是滚烫的,咬牙切齿地对奚山君道:&ldo;他的热还没退!&rdo;奚山君脱掉他的鞋子,他的脚也已浮肿得不成样子。三娘瘫坐在地上,开始捶奚山,&ldo;你这个混账东西,我就不该把他交给你!他是个小皇子,不是你这样的山贼妖怪。你却让他每日吃这些东西,睡那样冰冷的石洞!&rdo;奚山君不耐地拍掉三娘的手,&ldo;等他死了,你再哭岂不更好?&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