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在太子宫中侍奉过的洗马听闻此言,却蓦地从座位上跌坐下来。东宫素来门禁森严,除了太子师和一众配臣,从未有其他外臣见过太子,更遑论听太子只言片语。在座的,只剩他,还识得。郑祁听到琴音,便陷入了迷思。他仿佛走到纵横捭阖的朝中局势,畅快淋漓,逼得对方无招架之力,雄心壮志,正难以自拔,却蓦地听见裂帛之音,从屏风后传来,只是瞬间,屏风内的那把古琴已碎锦而出,如剑一般飞向郑祁。他猝不及防,却被一段白绸缠住了脖颈。原来,屏风后的本就不是一把琴,而是一段绸。屏风裂口处,隐约是平淡的眉眼和一点嫣红。人影握住白帛的另一端,收紧使力,望着郑祁,淡道:&ldo;不用剑,焉知孤便不能杀你?&rdo;郑祁想要用手挣脱,那绸缎却益发紧起来。他伸手打翻酒杯,想用残杯割断白绸,却手脚弹动,如泥淖中鱼,只是垂死挣扎。这厢,清阳却已然跪下,泪如雨下,&ldo;臣给太子请安。&rdo;而太子冼马则瘫倒在地上,如泥。郑祁不敢置信地望着屏风内的那一点胭脂玉颜,绸缎上还带着妾身上特有的冷香。他脑海中匆匆闪过一些画面,却定格在送葬当日。那时,他奉旨走到太子棺木前,假作安抚太子,实则用三根铁针cha入太子头颅内死穴时,嗅到的,也是这等香。&ldo;公子对孤的恩情,孤日日铭感,不曾忘怀。&rdo;少年声冷,寒气逼人。郑国公跪在地上,不断磕头道:&ldo;太子英灵饶命!&rdo;众臣如丧考妣,连滚带爬往外逃。那屏风后的少年却低低地笑开,&ldo;众卿急着去何处?何不一同送郑大人一程?&rdo;语毕,手一收,郑祁轰然倒地,头颅恰恰没入池塘中,一声脆响,血水四溅,落湖而生巨响。众人哭着求饶,屏风后的少年已经收回染血的绸布,在屏风上缓缓书下一段话:&ldo;鸠兮佞兮,何占鹊巢。凤兮飞兮,无处归乡。明日兮,已无明日。岂无太平,扶苏已亡。&rdo;那少年扔下白绸,吐出人世间最后一口浊气,口中却含着血腥之气。他从屏风后走出,白衣蓝袖,玉冠冰凉。众臣跪在那里瑟瑟发抖,他却如睥睨万里江山,平淡地笑道:&ldo;原来,你们怕的不是人,而是鬼。&rdo;风吹过时,白色的袍角也缓缓扬起,他道:&ldo;从今日起,孤唤扶苏。如有一日扶苏来取卿等性命,那才是鬼。&rdo;他单单凭着最后一口气忍到如今,而后,口中吐出一口鲜血,黑眸缓缓闭上,风却又起。众人被这阵怪风迷了眼,再睁开眼睛时,水榭之上,已空无一人,只余下一扇血迹斑驳的屏风和一块伏在地上处处挖洞的古怪木头,上面安静躺着的十三股丝线,随着风,俱要散了。这酒席吃得惊心动魄,清阳最后哭得昏厥了,平王世子抱起她,走出一片混乱的国公府。府外奉娘早已候着,手中攥着一封书函。她跪下道:&ldo;殿下,太子有书,命妾送来。&rdo;平王世子摆摆手,笑道:&ldo;不看也罢,定是叫我好好安顿你,顺道罚清阳抄《女诫》百遍。行踪虽诡异,我却料他死不了,只是不知又到了何处打谁的秋风去了。&rdo;奉娘低头问他:&ldo;妾帮太子,只为他曾救妾一命,让妾免于水祸,世子又为什么?&rdo;世子笑睨她道:&ldo;我父王非穆王,而我也非穆王世子。除了忠君,还有何法?&rdo;他抱着清阳踏上马车,脚步顿了顿,回头,看着奉娘的一身黑衣半晌,才眯眼道:&ldo;话说回来,你当真是一只孔雀,还是一只白的?&rdo;奉娘抿唇,微微地笑了,&ldo;妾是。&rdo;奚山卷&iddot;翠申翠申者,后族也。貌美而喜翠衣,族除大母皆男儿,妻多童养,一生不渝。辈居奚山,性聪颖,擅窃物。‐‐《异人集&iddot;四卷&iddot;太史撰》不知此处是何处了,但见四周阴冷冷地结着寒霜,四壁无光,亦透不过风来。一身白裳的少年刚犯了杀孽,却终于睡了一次安稳的觉。被雀王努力压制的钻心之痛每每午夜发作,月上柳梢的时候,静谧不再是安眠最好的作料,而成了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承受炼狱一般绝望的绝好契机。每次瞪大眼睛,望向天际,那里是璀璨的星月。它们的灿烂和明目张胆,只能让这样躲藏得费尽心机的小公子一脸苦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