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滴,不断的落在棕色的瑶琴上,落在被扯断的琴弦上,令人心骨俱冷。136136、谁知几度痴人泪藏春阁是一座两边飞楼插空,雕甍绣槛的阁楼,隐于西海池边片片茂林修竹之间,苍树翳影,清幽非常,是李世民闲暇时午酣之所。我一身洁静的素衣,安静的坐在楼上临窗竹榻上,沐着薄暮,望着湖边石堤上缤纷如雨的落英和如烟翠柳。一遍遍咀嚼着菀棠的话:既然注定是个薄命红颜,又何必自怨自艾?“常何进步不小嘛,这奏疏若真出自他手,可就真奇了。”李世民坐在殿中堆积如山的御案后,边看奏折边笑道。金色的夕阳透过珠帘,被疏密有致的雕花窗格滤得淡淡的,落在他刚毅的脸庞上,平添了几分柔和。常何便是玄武门之变时立了宫的守门领。李世民有心想提拨他,却因他只是一介武夫,才疏学浅,一直苦于无处安置。怎么能这么快就有如此才情了?我想着顺口说了句:“是人代笔也说不定呢!”“嗯,朕也这么认为——来人,去传常何过来,朕要亲自问问。”他说着将奏折扔到案上,取过茶吃了一口,转脸看着我笑道:“你这什么毛病?一看书就走神儿?”我喘了口重气,随手放下手中的书卷,伸伸胳膊,漫不经心说:“我是在想房夫人。”“噢?想她做什么?性烈好妒,又缺了只眼睛,朕见了都觉得畏之。有这样的夫人在侧,真不知房玄龄晚上怎么睡得着?”我起身站在窗下,看着东风中修竹轻摇的院内威严站立着数名佩刀侍卫,远处淡淡红日西坠。嘴起角叹道:“由此可见,房大人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实可敬可佩!何况,爱之才会妒之啊!只有这般经历风雨的真情才足见真挚可贵。我倒真羡慕他们,在这个三妻四妾习以为常的年代里,能够一生一世一双人,执手一生,着实难得。”转身见他凝神听着,轻柔的问道:“皇上若需要,清梨也会毫不犹豫的献出自己的眼睛。如真的那样,皇上也会像房大人一样,始终对清梨不离不弃吗?”他双眸灼然一闪,起身踱到窗边,目光深遂的眺向远方,幽幽的说:“朕可以那样为你,但绝不允许你那样为朕。”“为什么?怕清梨会变丑?让皇上晚上做恶梦吗?”他转过身,抬手抚着我的脸,低沉而真诚的说:“若真那样,朕会心疼死。”一句话说得我心里酸酸热热,将脸贴在他的胸前,双手轻环着他的腰际,柔声道:“皇上对清梨的心,清梨都懂。我心里难过,是因为觉得愧对薛才人……想来倒是我害了她。”他吻着我的秀发,喃喃道:“人命在天,这与你何干?”“若不是我占了皇上的心,她又怎会这么苦?”我仰起脸,泪水顺着眼角落了下来,忧声说:“皇上得空去看看就知道了,她与清梨同龄,如今已是银发斑136、谁知几度痴人泪斑,早衰得不成样子……真不知这一年,她是怎样煎熬过来的?”他目光黯了下来,拭了我眼角的泪,温声说:“朕会尽量弥补她就是,你也不必过于自责。”我点点头,想起菀棠扯断琴弦的绝决,心下冷寒,心伤了,拿什么补呢?想着见内侍进殿,轻声道:“皇上,杨才人在殿外跪着呢,要求见皇上。”李世民脸色一沉,冷声道:“不见。家里人犯了错,没有治她的罪,已是朕的恩典了。不好好思过,还有脸求朕?”我转脸向楼下看去,果见一身粉裳的杨才人正垂头跪于殿外,便随口问了句:“不知杨才人的家人犯了什么罪?让皇上如此动气。”“郑国渠和三白渠向来都水量充足,流域广,水可浇田,水中淤泥可作肥料。历代百姓颇得好处,常言讲,郑渠前,白渠后,三月无雨不须愁。水得粮一石,泥亦增数斗,衣食京师亿万口。”世民说着走到御案边啜了口茶坐下,接着道:“可杨才人父亲杨达贵竟然私占土地,为谋水利,制造水磨,肆意截流渠水,致使郑、白二渠水量减少,水筒车都无法开动,灌溉田由原先的六万顷下降到了一万顷。百姓受害匪浅。朕正要推广均田令,清算地方官吏兼并土地之事,谁知长孙无忌一查,每一个抓到的就是他。这样辜恩溺职,倚势弄权的外戚脏官不除,均田制何以遍行天下?”见他动了气,我笑笑绕到他身后,轻轻为他揉起肩,还不等开言,他便抢先道:“不许你插言求情。”“奴家哪敢参议政事?何况皇上治理赃官,执法严明,不徇私情这是百姓之福,国家之福,奴家为何要求情?我不过是看皇上心情不佳,想为皇上说个笑话而已,也不可吗?”他这才破颜一笑:“那就快讲来给朕听。”“是”我甜甜应着,摇头晃脑讲道:“严忌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可偏偏有个儿子不太灵透,严忌为此很是苦恼。有一次,严忌因孙子功课没做好,便罚他在书房里跪着不许用饭。等到午夜时,严忌起来如厕,见儿子正跪在院中的雪地里,当时正值隆冬,天气寒冷,冻得他瑟瑟成一团。严忌不禁惊着问道:“大半夜的,你这是为何?”他儿子抹了把冻出来的鼻涕,气汹汹道:“哼——谁让你罚我儿子来着,你罚我儿子不许吃饭,我就让你儿子不许睡觉!”李世民正在吃茶,听我讲完“扑”的一口茶喷了出来,显些呛到,我忙轻轻为他捶着背。他咳了两声,用绢帕拭着嘴角笑道:“严忌真有这么个儿子?”我呵呵一笑:“笑话嘛只是取乐,哪能是真的。”“亏你想得出来,弄这么个傻儿子安到严大才子的头上。要是严忌真有这样的儿子,还不撞了墙。”136、谁知几度痴人泪正说笑着,内侍轻脚进门禀说萧妃娘娘求见。李世民敛住笑意,望了眼窗外的天色,哼了一声道:“进来吧。”我闻言默然的退到一边,猜想她此翻前来定是为杨才人的父亲说情来了。想到刚刚李世民的态度,料她也是徒劳费神,自讨没趣了。暮色渐浓,风拂动檐外婆娑的树影,透过轻薄的碧色窗纱,明暗交错的映在亮洁的花纹地砖上。萧妃红薄纱裙,笑面蹁跹的进殿,至御案前婷婷一礼,娇着声请了安。艳丽容颜被金色夕阳涂抹得如梦幻般,美艳得不太真切。“臣妾本担心皇上案牍劳形,想劝皇上节劳珍重,摄养强身,以副天下苍生之望。”萧妃说着睨我一眼,在一旁锦墩上落座,温言调笑,“可刚过了仪门,就听到这里笑声不断,看来倒是臣妾闲操心了。忘了这里有佳人善体君心,陪伴在侧,想来倒也红袖添香,别有情致呢。”李世民莞尔一笑:“爱妃也是来给朕红袖添香的?”“这臣妾倒没想,只要不碍皇上眼就行了。”萧妃格格笑道,见内侍端着个青釉盖碗进来放到案上,便亲自上前打开,道:“这是臣妾亲手熬的红枣牛骨汤,皇上经常熬夜勤政,这个最解疲乏,补身益气了。”李世民接过瓷匙吃了一口,道:“看来萧妃一来,朕就有口福了。”“臣妾不会甜言蜜语,曲意奉迎,只会这么点小手艺罢了,也不过是平常妇道人家分内的事。汤虽平常,可却有臣妾的一片真心诚意在里面,不知皇上能否品得出来呢?”萧妃看着我得意笑笑,见李世民微微一滞,扬起嘴角,又吃了几口后。才又叹了声,慢条斯礼道:“臣妾刚刚来时看到杨才人跪在殿前,泪湿裙衫,楚楚可怜的样子,又听闻楼上新人笑声灌耳,臣妾心里不禁有些悲凉……”说完觑了眼李世民微沉的脸色,又慌着道:“是臣妾一时失言,皇上莫要生气。”言辞里尽是委屈求全之色。我暗咬芳唇,她伪装成一副菩萨模样,楚楚可怜的旧人,我倒成了可恨的新人了。李世民把碗向里推了推,道:“杨才人家人犯了错,她理应受罚,朕未怪罪于她,已是开恩了。你们姐妹情深,牵动情肠,朕也不会怪你。去劝劝她,赶快回去吧。”“谢皇上体恤。”萧妃珠泪垂下,再次跪倒,郑重道:“看杨才人也是出于一片孝心,臣妾斗胆为她说个情。听闻皇上正在修订的《贞观律》也是循着宽简、公平为原则,减少死刑九十余条,尽量立法从宽。皇上也说过“死者不可再生,用法务在宽简”可见皇上仁德堪比尧舜,如今杨才人之父触范刑律,理应依法处置,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何况他又是皇亲,臣妾愚见,“刑罚”不过是一种治理国136、谁知几度痴人泪家的手段,是不得已而为之,并不是目的。所以望皇上能开恩,给其父一条生路,给他改过自新,弃恶从善的机会。”我静静听着,想着她为杨才人求情,是否真的出自姐妹之情,还是怕她自己少了一只臂膀,就此来拉拢人心,好让杨才人更加死心塌地的为她卖命。“说完了?知道的不少嘛?连正在修订的《贞观律》也了解得这么清楚。看不出你的口才也不能小窥了。”李世民不疾不徐说着,目光已变得冰冷,一扬嘴角继续道:“不过你理解错了,朕宽仁慎刑不代表姑息纵容,正因为他是皇亲国戚,受恩深重,罪名也重,才更要严办,以振朝纲。”他语气虽平和,却句句透着犀利,给人一种巨大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