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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页(第1页)

药炉摆满了大厅,被砸得缺胳膊少腿,裹满灰尘,早不能用了。谢钧却把它们擦得很干净,摆在很合适的地方,不容易拌着人。一阵风暴过后,天要晴了。他哑了音,说不出话,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迷蒙朦胧,像云中的星星:“那些都坏了,干嘛管它?”秦时又要糟蹋自己的心意了。他总病态的把自己的付出看得卑贱低下,也任由别人践踏。谢钧仰头,看住秦时低下的眼睛,手上还用干巾帕护着药炉,很真心。他说:“秦时,你在乎它。”秦时又眨一下眼睛,眼睛红了,他感觉心被揉了一下,心上涌出一种很特别的情绪,很陌生,从来从来都没有拥有过。那是被珍视的幸福感、是一种安稳的归宿感。这个角度下,秦时那双眼睛显得很圆,微微下垂,他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很乖很单纯,像一个从来没有经历过忧愁与伤害的小孩。谢钧又回过身,继续沾了水擦面前一米高的藏青色药炉,擦着,一边继续解释着,声音像气泡散过来:“我们还要在这里住下去,当然要收拾干净。”醉人的光照在他身上,废墟之下,颇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意味,多了人情味。秦时异常话少,他乖乖地“哦”了一声。他一点也不难过了,眼睛很亮,闪烁着,抿着笑,倚在栏杆上看谢钧,很纯粹。他不再在乎片刻的时间,因为他明白了,谢钧会一直在。“叮咚”时钟终于敲响了六时,谢钧也擦完了最后一个药炉,他把巾帕放进清水盆里,洗干净了手,打开了大门,没有说告别。门外,斯科特一个虫站在那里,没有表情,甚至一夜都没有换一个动作,任凭一片枯叶落在他肩头,像一座没有感情的雕塑,他的头发被风扑乱,衣着与神情却依旧整洁自持。谢钧很自觉地伸出双手,手铐便咔哒一声铐上了,被押着离开,两个虫拿着武器跟在他左右监视着有无异动。身影愈来愈小,随着警署车开动,离开了视线。秦时久久没有移开视线,脸上的表情全都平静下来,头发遮住曾拥有神采的眼睛,生机又随谢钧的离开,被尘土覆盖。右手手上突然一阵火辣辣的刺痛,秦时放下心思,冷眼把手指举到眼前,淡淡看。他的手上果然多了一道伤痕,在无名指指骨处。秦时垂了眼,眸色沉了沉,轻松的笑了下,很苍白。对谢钧的审判结果,宫廷争论不休。有想直接杀掉以绝后患的,有想幽禁一生两全其美的,还有建议将他流放边缘区服役,一世不得归……大殿上,那些虫个个跃跃欲试曲膝伏地禀明意见,畅所欲言,一波波人出列又恭谨退下,声音不断、争论不休,活像是闹市……最后,终于恢复安静,卑下的眼睛都若有若无向着主位上皇帝钦点来临时代政的大皇子。大皇子靠于座位上,无所谓又隐隐张狂着把玩巧致的酒具,冷眼笑看这一出闹剧,看那一个个老头子自作聪明以至沾沾自喜,又在静默的沉寂中,在自己的眼神中,心绪陡转,惊得满头大汗,弯腰用袖子诚惶诚恐一下下擦汗珠。在寂寂地安静中,洛晟慢慢将手中的酒杯放到侧面侍从跪举起的案盘上,仿佛才正眼看下面那群人,淡淡开口,一锤定音:“不是不守规矩吗?本皇子记得,他可是连帝国七年义务尊雄教育都没有接受过”大皇子摆了下手,侧面阶下立刻跪出来一个头发半白,挂着长须的干瘦虫,伏首贴地,手指平展放在膝盖前两指位置,精明狞厉的眼珠子都一下不眨,言行衣着、礼仪规范恰如其分,精确得看不到半点错,是这一代的宫廷礼仪老监,掌管宫廷诸礼十几年。洛晟甚至没有看过去,不像在处置人,反倒像在闲适地喝下午茶,云淡风轻吩咐:“把他交给你了。他什么时候测验合格,什么时候放回来。”“是——”一声拉长调的尖细回复幽幽回荡在整个大殿。洛晟嘴角勾起凉薄的弧度,居高临下俯视下面众虫,从昏昏欲睡的秦荟到仗势扬威的夏斯,从沈家又到苏家,最后……落在了洛川身上,一贯的温润挺拔,嘴角珠玉似的笑。装得兄友弟恭,游刃有余,内心,怕是很不平吧……洛晟眼睛又落到洛川侧后方显眼的紫色身影,心里恶趣味地、突然来了兴致,他身体前倾了些,装模作样叹了口气,似乎是突然又不放心,怕出意外给谢钧翻身的机会,于是又要加一个“自己的人”,虽然并不信任他。他目光风一样飘荡,最后锁定了那亮眼的脊背挺直不卑不亢着的紫色身影,勾起笑的弧度,不知是讽,还是信:“斯科特,你全权负责。”流动的目光精准捕捉到洛川脸上淡下去的笑意,洛晟唇角的笑更鲜艳了,像抹了层血。柔柔的玉玺反着光,刺破了洛川眼中润玉的温和。他落下睫毛盖住眼中的情绪,大皇子也瞥开视线,剑拔弩张消歇,只有斯科特的承诺声。“是。”那虫只低了下头,不带一丝情绪的回复后,又静静隐匿在虫群,不显眼却又那么显眼。跟谢钧关系好的几个直接心沉到了谷底,眉头紧锁起来,却又下一秒警醒过来,掩下情绪,心不在焉作揖称妙。几个吃瓜雄虫、世家大臣从来只嫌热闹不够大,此刻也心头一震,偷偷去瞄斯科特,内心啧啧感叹:不愧是大皇子,手段果真是高啊!到了宫廷内监手里,不死也得脱层皮,还又派来了斯科特,谁不知道他的手段,政治立场还对立,这摆明了是要把那位庸庸折囚一辈子啊。……阴暗潮湿的监狱,铁门斑驳地掉了漆皮,二十多米长的监狱廊道只有一盏忽明忽暗的黝黑的小灯,一座座囚笼一样的牢房隔开了生死,老鼠吱吱的叫声和蟑螂窸窣爬过的声音不绝于耳,其间,还间杂着四面传来的,呜咽的哭声、呼痛声,和生命消失的声音。谢钧笔直站在牢房里,不明亮的灯火分割了他的视线,他石塑般站着,他的金色的圣光般的眼眸中,像空无一物,又仿佛盛满了所有。不知道过了多久,廊道深处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然后停下,刺耳的碰撞声后,铁门吱呀一声开了,烛火骤燃,很亮。他闭了下眼,再睁开,越过面前葱茏的身影,终于看清了监狱的全貌、看清了那些呻吟的呜咽的灵魂。在一切的尽头,有一个粉红色的,羽毛一样,堆在地上。一块黑布蒙住了他的眼,一切骤然黑。一个虫扯住他手上的镣铐,要把他硬拉出去,台阶很多、很长,好几次差点把他绊倒。拐了七八个弯,才解开他眼睛的黑布。谢钧经过了一个很干净的地方。都是八九岁的小雌虫,有的在背守则,有的在发呆,也有的在操场上玩儿,打个混战,呼号震天。他进去的时候,整个教育园都静了一秒,所有的小虫好奇地偷瞟他,然后就是叽叽喳喳的很小的讨论声。谢钧被压着七拐八拐,最后被猛地一推,锁进一个房间里。他踉跄地抬起头,看到了前面端坐的白须老者,一双眼睛刻薄而残忍,冷冰冰打量他,最后,露出了僵尸般的皱笑,身体像冰雕,只有支撑的头动两下,透到骨子里的阴冷。谢钧冷冷迎上他的目光,很平静,又坦荡。……测试有七项,谢钧甚至连第一项也通不过。还是进度条是01时挂的。那老监素来手段狠厉,这次却奇怪地,颇有种温水煮青蛙的架势。一眨眼,他已经被禁锢一周了秦时该担心了吧……谢钧坐在木制的床板上,很突然、却又控制不住想着,眉头微微蹙起轻轻的弧度,一点焦灼浮上心头,像幽潭下缓慢浮出又破碎的气泡,不经意地,扰乱他经久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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