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再往下深想,猛地睁开眼睛,暴怒道:
“少在这儿号丧,哭顶个屁用?”他上前去拉兄弟们,“都起来,起来,是个爷们儿就给俺站直了!”他咬着牙帮骨,用力挥动着手中湿漉漉的蓑衣,飞起的水点子,玻璃球子一样打在人们的脸上,赤裸的胸膛上,“走!跟俺回去!”
“走啊!回去!”
在邵勇的身后,雨地里暴起一叠声的啸喊。
这些天,金晓阳在突击队明显处于劣势。自从当上团支部书记,他明显感觉女青年都愿意围着他转,也听到文明、家有等人背地里喊他贾宝玉。他中学时偷读过几页《红楼梦》,听了小青年的闲话,面上很生气,心底却为头上的新标签喜欢:
“哼!只有傻子跟贾宝玉有仇,身边围着那么多丫头不美气?”
可越是这样,男青年就越疏远他,写入团申请,要求进步的男青年就越少。开始他还纳闷,可他想起了《红楼梦》中的贾环,豁然开朗,是妒忌,对!绝对上妒忌!当他确定了他们是嫉妒之后,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在突击队,不像在脂粉堆里,他没有了被拥戴的优越感,只能任凭邵勇反客为主,自己忍气吞声,可今天,他觉得捡到了反击的机会,也许还能顺势把突击队的头把交椅抢回来。机会稍纵即逝,他必须把泥鳅一样滑溜的机会抓在手里。
金晓阳攥紧拳头,像一个擂台上的拳击手,抬起右肘抹下巴上的雨水,抢前一步拦挡在众人面前。
“大家不要吵,要冷静!”
金晓阳攥着拳头,目光死死盯视着个子比自己高,身体比自己壮实的民兵队长。这几天在突击队,他被排挤,被孤立,被嘲讽……他说的话没人听;突击队的人,他没人叫得动;可邵勇的话,大家却唯命是从。他心里不平衡!
他见不得邵勇跟队员打打闹闹,更听不得队员跟邵勇开玩笑。觉得突击队纪律涣散,上下级不分,说话处事没大大小……他要借此机会纠正他们,树立起自己的威信。
“邵勇你是队长,遇事更不要冲动!别忘了,俺们来时的任务是什么?是守堤!现在俺们没有接到撤退的命令,擅自把队伍拉回去,这是违反政治纪律,会要受到处分的!”
“别拿处分吓唬俺!现在是没有接到撤退命令,可现在的情况是,对面的坝开了,守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邵勇加重了语气,提醒着挡在身前,向来自以为是的大队团支部书记。
“是啊!俺们傻待在这儿,喂蚊子瞎蠓啊?”
“走吧!赶紧回去救灾啊!”
“那里是咱们的村子,咱们的家!”
“咱的爷、奶、爹、娘、弟、妹,现在也不知道咋个样子啦?”
突击队员们也都纷纷附和,场面吵吵嚷嚷,几近失控。
“别跟着瞎吵吵!俺知道你们不服俺,可现在,俺代表组织在跟你们队长商量工作。”
金晓阳气急,怒视着自己面前,邵勇身后的突击队员。这个时候,他觉得自己那么孤独无助,就像风雨中的一根电杆,如果没有电线的拉扯,说不准就会在下一秒摔倒。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在跟他作对,连雨水都喜欢捉弄他。他把?紧的拳头抬起来,张开手掌,狠狠地抹去,顺着额头淌下来,翻越眉头,渗透过眼睫,钻进眼里的雨水。
“回援自救也会被处分,那就处分好了。你愿意留,俺不勉强。其他人有愿意留下的,都站到金书记那边去。愿意跟俺回去的,原地不动!”
没有人站到金晓阳这边来。晓阳的拳头越攥越紧,他宁肯把自己的手指骨攥碎了,也不愿意遭受眼下的耻辱。他脸色惨白,嘴唇因羞愤而闪电般颤抖。他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恨邵勇,恨在场的每一个人,并把他们看作是一生的敌人。
风渐渐式微,草木停止了摆动;雨势渐小,慢慢从霖变成了雾。邵勇扬了下眉头,看向金晓阳。
“金书记,没有人愿意留下。咱们少数服从多数。”
回头命令文明带十个人回去拆除营地,然后带上所有物资随后追赶队伍。命令余下的人利用从河里捞上来的炭木杆扎木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