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樱落在床畔坐了一会儿,有脚步声从屋外传来,她抬起眸子,朝着门口的方向望去,当先走进来是一道窈窕的身影。那是一名青衣女子,年纪约莫二十上下,容貌清丽,气质冷冽,叫人看一眼,就很难再忘记。公孙楚跟在她身后。纪樱落看见公孙楚,悬起的心放回肚子里。公孙楚温声开口:“雅风,这位是药王谷的谷主,冷瑶冷姑娘。”不等纪樱落反应,冷瑶走到纪樱落面前,掀了掀她的眼皮。微凉的指尖触及眼皮的瞬间,带来几许凉意,纪樱落一动不动,任由她动作。冷瑶看完她的眼睛,又伸手替她把脉,片刻后,声音冷冰冰地问道:“还记得自己是谁?”纪樱落点点头。她反应迟钝了些,脑子还是清楚的。冷瑶收回手,转身对公孙楚道:“情况还不算太坏。”“只要谷主肯出手救她,公孙楚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公孙楚抱拳。冷瑶摇头:“我救不了她。”公孙楚面色一变:“谷主医术高明,若连谷主都束手无策,这天下还有谁能救得了她?”“有一个人可以救她。”“谁?”纪樱落与公孙楚同时开口。冷瑶却不答,问纪樱落:“还记得是谁为你燃的这香吗?”纪樱落撑在床畔的手,不由自主地抓紧了床单,深吸一口气,点点头。“他是个男人吧?”冷瑶一副了然的表情。纪樱落再次点点头,指甲死死抠着床单。“在引魂香的控制下,你对他产生了好感。”冷瑶的声音自始至终都是一个语调,不掺杂半分感情,脸上的神色也未有任何变化。“谷主的意思是……”纪樱落的心脏突突地跳了一下,有了不好的预感。“只有以他的心头血入药才可以救你。”冷瑶的目光落在桌上唯一的那盏油灯上。纪樱落浑身一僵,面色中透着几许苍白,声音中带着涩意:“如果我不解这引魂香,会怎么样?”“说不好,也许你会失忆,连自己是谁都记不起。若是再严重一些,你会变成傀儡,在引魂香的牵引下,回到那个男人的身边。”纪樱落的脸色更白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吗?”公孙楚神色凝重。“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冷瑶面无表情地回道。“那我去杀了他,取他的心头血。”公孙楚手按上腰间的剑柄,眉眼间腾起浓烈的杀气,转身朝着门口走去。“楚楚!”纪樱落蓦地回过神来,厉声叫住了他,“不要去,你杀不了他。”公孙楚脚步一顿,回身看她。纪樱落面色惨白,身体不由自主地颤唞起来:“他武功高强,身边又有高手如云,你杀不了他,不要为我枉送了性命。”公孙楚如何不知道,刺杀骆弦羽难如登天。五年前,他尚未被好友背叛,或许还有一丝可趁之机,如今正如纪樱落所言,他不会再信任何人,公孙楚根本没办法近他的身。“我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变成他的傀儡。”公孙楚脸上露出痛苦之色,满腔自责,“雅风,是我不好,我没有保护好你。”他明明一直都在她身边,却还是叫骆弦羽对她下了如此狠手。“我不会变成他的傀儡,他的心头血,我亲自去取。”纪樱落仰起头来,脸色依旧白着,眼底却有了坚毅的神色,“冷姑娘,我有一事不解,明明他也闻了那香,为何没事?”“只要每次燃香过后,以内力逼出汗液,毒素就会随之排出。我猜,他用的是这个法子。”冷瑶回道。天边悬着一弯冷月,琉璃月色铺满窗台,骆弦羽坐在桌前,双眼失神地盯着眼前的烛火。在他的面前,摆着一盘棋局,黑白两方厮杀到最关键的一步,他指尖拈着一颗白子,迟迟没有落下。“城主,天色已晚,该歇息了。”绿竹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这已经是她第三次提醒骆弦羽了。“你先去睡。”骆弦羽回神,烛火映着他的眉间,隐约可见几分忧色。绿竹默了一默,鼓起勇气,问了一句:“城主可是在想夫人的事情?”自打骆弦羽回来后,好几日都不曾出门,日日把自己关在这间书阁内,对着一盘棋局发呆。骆弦羽眼神凌厉地扫了她一眼,绿竹立时浑身一僵,垂下脑袋:“是奴婢逾矩了,请城主恕罪。”“下去。”骆弦羽冷声道。“是。”绿竹不敢再逗留,连忙提着灯笼离开。绿竹走后,骆弦羽将白子扔了回去,手握成拳头,支在额前,眉心不可察觉地蹙了一下。琉璃灯的光芒逐渐微弱,映着他的脸颊,半明半暗。一阵困意蓦地袭来,骆弦羽合起双眸,刚打了个盹,便听见脚步声从门外传来。他以为是绿竹去而复返,正要发脾气,却见一名美丽的少女身穿碧罗裙,手里捧着一束红梅,蹦蹦跳跳地从屋外走进来。衣摆随着她的走动,如碧波般缓缓荡开,摇曳生姿。骆弦羽的目光落在她怀中,不由得感到一阵诧异。流云城还未到梅开的时节,又是哪一处的花糟了她的毒手?不等他细细思量,那少女已经走到他跟前,在他对面坐下:“这么晚了,骆城主怎么还不睡?”“我在等人。”骆弦羽听见自己这样说。“等我对不对?”她笑嘻嘻地递出手中的红梅,唇边挂着清澈甜蜜的笑容,“喏,送给你。”骆弦羽目光落在她的手上,满目皆是艳烈的红影,鼻端嗅到一缕寒冽的香气,抬手,却接了个空。他抬起头来,朝少女望去,少女依旧满脸挂着微笑,红润的面颊不知何时已布满惨白之色,猛地喷出一口血雾,点点殷红尽数落进他的怀中,将他的白衣染得一片血红。骆弦羽目光一窒,一下子从梦中惊醒过来,烛火映入他的眼底,眼前一片杂乱的光影,坐在光影中对他笑着的少女却不见了踪影。只有一支残烛,光芒微弱地映着桌子上的棋局,托座上堆满了白色的蜡泪。“梦见了谁?”骆弦羽的心里头泛起莫名的酸涩,一道声音冷不丁地自门口响起。骆弦羽转头,看向站在月下的骆轻霜。骆轻霜双手背在身后,缓缓走到他面前,自动寻了个座位,目光落在他面前的棋局上,啧了一声:“僵局啊。”“姐姐有何高见?”“打破这僵局其实很简单,只要你舍得。”骆轻霜抬手,自棋笥中取出一颗白子,落在棋盘之上,“舍一颗棋子,换江山稳固,何乐而不为。”骆弦羽眼底闪过微光,伸手将棋盘上的棋子拨乱:“不过一盘棋,姐姐何必这么认真。”“认真的是你。”骆轻霜话中有话。骆弦羽沉默下来,似是怕被他窥探心中隐秘,眼睑垂下,掩去眼底的眸光。“你动情了。”骆轻霜肯定地说道。“一个臭丫头而已,我怎么会对她动情。”骆弦羽冷笑一声,嘴角勾出的弧度带着几分嘲讽。骆轻霜恍若未闻,轻声笑了起来:“按照时间推算,她应该已经成为你的傀儡,是你心软了,偷偷减少了引魂香的量……那丫头伶俐可爱,你对她动心,也无可厚非。”“我说了,我没有对她动情,只是骗她而已。”骆弦羽恼怒地打断他的话。“既然没有动情,就忘了她吧。”骆轻霜站起身来,将桌上的棋子全部扫入棋笥中,“将你的人马都撤回来,从此当她是个陌路人。这骆夫人的位置,她不适合。”“姐姐的话,我会考虑的。”骆弦羽的眸色深了几许。“……你的腿是何时能站起来的?”骆轻霜沉默片刻,终是将这些天盘亘在心头的疑问问了出来。“两个月前,我曾机缘巧合得了一株七星血莲,便秘密叫人炼出了解药。至于未公开此事的缘由,我有自己的考量,一直没来得及告诉姐姐,姐姐不会怪我欺瞒吧?”骆弦羽温雅的面庞上看不出丝毫的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