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大丫头之所以没有怀疑,是因为这一条街只有三家有井,而他们家就是其中之一。这三家的水虽然给左邻右舍用,但也不是白用的,是约定成俗的一桶水一文钱。因着何子萧一心为了子嗣积德,祝氏又心地善良,平日里有过路的客人,有很多都会到他们家讨水喝。林动不说话了,方才他也只是一时义愤,此时冷静下来,也觉得一个小姑娘,还是要懂得保护自己的好。毕竟,不是谁都像他们主仆俩,是善心人的。片刻之后,大门重新打开,大丫头用葫芦破成的瓢,舀了大半瓢的水递了过来。“喝吧,不够了我再给你们盛。”江停云急忙接过,一边道谢一边说:“不必了,这些就足够了。”要知道,瓢的容量是很大的,这大半瓢若是倒进碗里,怕是能装一海碗。主仆二人分着喝完了,江停云沉吟了片刻,提醒大丫头,“这位姑娘,小生略懂一些望气之术,姑娘若是信得过小生,最近半个月之内,请不要靠近水井。”大丫头一怔,狐疑地看着他。江停云却是又仔细看了看她头顶那股气,再次提醒道:“小心至亲之人。”说完,就拱手告辞了。原本大丫头还心有疑虑,但听见他说的最后一句,不禁神色一凛,立刻就信了。她娘一直觉得她什么都不知道,其实她是知道的,知道她爹想要把她卖掉,还是卖到那种地方去,就为了多卖几个钱。=====“表少爷,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呀?”林动不解地问。江停云叹道:“这世上,不是所有的父母,都配得到尊敬的。”无论古今中外,都不缺慈父慈母,也都不缺披着人皮的畜生。但林动却大惊失色,“表少爷,这种话可说不得呀!”他急忙左右看了看,见此时因天气炎热,街上没有行人,才松了口气,低声劝道:“我们大夏自来以孝治天下,这话若是让有心人听见了,怕是要影响您的前途呀。”江停云张了张嘴,又闭上了。穿越一回,连言论自由都没了,这可真让人泄气。见他满脸不乐,林动忙岔开话题,“表少爷,天这么热,总是在外面也不是个事呀。不如咱们找个地方,喝点祛暑的饮子,避避太阳?”江停云点了点头,“也好。街头大柳树下有户人家,方才我就看他们家院子里阴凉,不如就到他们家去?”“行。”林动自然没有意见。两人走到大柳树下的那家门口,林动上前叩门,应声的是个老太太。“谁呀?”林动扬声道:“老人家,我与我家小少爷是过路的客人,因正午炎热难以成行,故想借贵宝地避避暑。”至于他为什么张嘴就喊“小少爷”,还是江停云教他的。大多数人都是怜悯弱小的,一个身强体壮的成年人,和一个身体瘦弱的小少年同时遇到了困难,谁得到帮助的概率更高?不用说,肯定是更显弱势的小少年。“来了,来了。”老太太应了一声,就拄着拐杖慢吞吞地往大门口走去。过了许久,大门才被从里面拉开,露出老太太满是褶皱却很是慈祥的面容。都说相由心生,倒不是说心地善良的人就一定长得好,长得丑的就一定是坏人。那是一种由内而外渗透出来的气质,多从眼神和细微处的举止体现。这位老太太年纪虽然大了,眼睛不可避免地变得浑浊。可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却透着温厚澄明的光。但很奇怪,这老人分明是个善人之相,却又有一道黑线划过子孙宫,显然是有晚景凄凉之危。好在那黑线中间又有一道金线若隐若无,明显是一道生机,只看主人抓不抓得出了。江停云收敛了心思,急忙上前,“小生江停云,见过这位老人家,真是打扰了。”“不碍事,不碍事。”老太太笑呵呵地看着二人,“这大热天的,大太阳底下站久了怕不是要招了暑气,快进来吧。”“多谢老人家。”两人拜谢过后,这才一左一右扶着那老太太进门,林动转身把大门关上了。院子里果然很凉快,老太太就在树荫下铺了一块草席,正坐在席子上乘凉。席子一旁放了个破旧而干净的矮桌,桌上有粗瓷茶壶,还有一把蒲扇,都是乘凉必备的工具。“两位小哥儿,快坐吧,我这里有自家制的凉茶,虽然粗陋,却是解渴消暑。”老人家说着,就要给二人倒茶。江停云急忙道:“我自己来,我自己来,老人家还请安坐。”老太太也不和他争执,笑呵呵地坐下了。江停云二人喝了茶,便询问道:“不知老人家贵姓?”老太太笑着说:“贵姓不敢当,老身夫家姓张,娘家姓宋,街坊邻里都喊我一声宋婆婆。”“原来是宋婆婆。”江停云又问道,“老人家膝下有几个子女承欢呀?”宋婆婆道:“只有一个不孝子,今早出去给人帮工去了。”她口口声声说着“不孝子”,但观其神情,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显然是自谦之辞。江停云便恭维道:“令郎勤勉孝顺,老人家好福气呀。”儿子被夸了,老家人十分高兴,虽然嘴里一个劲儿地推脱,脸上的褶子却都笑开了。林动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代沟这种事情,可不是某一个年代的特产。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老年人和年轻人之间,都很难说到一块儿去。别的不说,就林动自己,就不爱和陪爹娘说话。主要是双方的想法相去甚远,这个年代又十分讲究孝道,他分明对父母的观点不赞同,却还不能反驳,心里着实憋屈。他最佩服江停云的一点,就是无论是和贾敏,还是和眼前这老太太,江停云都能聊得有来有回,热热闹闹的。无论他是真能聊得来,还是隐忍的功夫够高,都值得人肃然起敬。一老一少正聊得投机,门外有人喊道:“娘,我回来啦!”老太太脸上的笑容立刻更真切了三分,笑呵呵地对江停云说:“这是我儿子回来了,待老身去开门。”“老人家安坐即可。”江停云急忙拦住她,让林动去开门。林动拉开门,迎面而来的就是个满脸横肉的高大男人,林动若要看清对方,竟然还得昂着头。“你是谁?”那男人皱了皱眉,握着拳头,似乎一言不合就要动手。这人不好惹。这是林动的第一印象。他笑着侧开了身子,笑道:“我是过路的客人,借贵宝地避暑的。”男人听完,脸色立刻缓和了。很显然,对于自家老娘的善心,他心里有数。他挤开林动走了进来,把一个油纸包放在小桌上,又从腰间接下一串钱递给老太太,“娘,这是今天的工钱。”江停云抬头看了看天色,太阳才刚刚落了一点,明显还不到收工发钱的时候。只是,他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不着痕迹地打量这个男人。用望气之术看去,这个男人很有意思,身上积攒了不少怨气却并无煞气,应该是个经常寻衅滋事,却没敢坏过人命的地痞流氓。更有意思的是,这人分明生机已经断绝,却又偏偏生龙活虎的,身上却透出一股若有若无的妖气。看来,这老婆婆之所以会有晚景凄凉之危,全因教子无方。至于那一线生机,不在老婆婆身上,而是在眼前这个儿子身上。如果这人从今往后能够洗心革面,多多积德行善,就会彻底免去早夭的命运,让老人家得以安度晚年。老太太并不知道江停云已看出了许多,道了声“少陪”,就起身拄着拐杖进屋去了。她要把钱收起来,攒着给儿子再娶房媳妇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