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会结束,三人都到了冯栖元住的那栋别墅里,喝了又睡,醒了又喝。喝到最后,冯栖元的脸就像在红色的海里泡过,瘫在沙发上不知在想什么。苏怡的心难受坏了,她脸上的妆花成一片,问冯栖元:“宝贝,真的不后悔吗?”冯栖元眼里一片茫然,隔了一会,他突然扬着嘴角朝苏怡笑起来。像个涉世未深的天真漂亮的男孩子。冯栖元指着那个雕塑,“很开心,我拥有过他了,我觉得值了。”“现在我真的觉得很值得,我终于成长到可以帮他一次了。”冯栖元一直在笑,笑着笑着脸上就划下几滴泪水。不知道是高兴的,还是难过的,苏怡也是醉的,她分不清。但她终于明白了。这盘棋下了这么久,冯栖元竟然就是为了飞蛾扑火,为了彻底保全程淮。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傻逼。大傻逼。她哭着抱住冯栖元。签署那块地上最大的游乐设施合同时,要开一次新闻发布会,多方见证,所有宾客被安排在西城高层酒店里。周五清晨。冯栖元刚从偌大的酒店套房醒来,他随手披了件浴袍,眼下带着浓重的乌青。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一个有些粗犷的男声传来——“客人您好,我们是酒店的维修工作人员,刚刚接到客人投诉,楼下天花板在漏水,请问您方便我们进来查看一下吗?”冯栖元的头一直很疼,加上昨夜没睡好,他拿起瓶子喝了口水,随后声音沙哑地说了句:“不方便。”“客人,今天在酒店的都是贵宾,能不能麻烦您通融一下?”“是啊客人,套房已经满房了,我们也没办法调整,您看您——”冯栖元很烦躁,他把头发用手全都撩起来,皱着眉头深呼吸一秒,走过去打开了门。门打开的一瞬间,立刻伸进来一只脚。那是一只穿着深灰色运动鞋的脚,裤子却不是工装裤,冯栖元感受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神经延缓一瞬,门已经被几个人强行推开了。外面并不是两个人,而是四个人。冯栖元眼睛瞪大,他的嘴被捂住。屋内拉着窗帘,一片黑暗,门被最后一个进来的男人关上了。你别不要我电梯里的数字不断跳动。段助理似乎能看到一向沉稳的程总,手在发抖。从前天开始,程总让他派人盯着冯栖元,刚开始他以为是程总在签合同前有什么拦截动作要做,毕竟程总应该是被骗了。领淮资本上上下下最近因为那块地都失了土气。一切计划被打乱,融资也因此失败,众人颓废了近两周,这两天大家才慢慢从沉重的打击中脱离出来。然而从这会的情况来看,他似乎完全猜错了。从一楼到三十楼。程淮的思绪一刻也没有停过。踏入酒店的瞬间,他耳边总不期然响起上一世段助理的汇报。“冯栖元今早从酒店跳楼身亡了。”“我们从警方那边打探到一些消息,冯栖元身上有很多伤,死前似乎和人发生过激烈的肢体冲突。”“暂时没查到,有谁进过那个房间,不过肯定是在市内根基深厚有权有势的人,酒店和周围的监控都没,警方做技术恢复还需要一些时间。”上一世,冯栖元死前是什么样的心态。是抱着终不得的暗恋遗憾离去,还是抱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开心,开心他终于帮到了程淮。程淮不敢想下去,也不能再想下去了半分钟后。套房门外的几人隐约听见里面传来“再过来一步,我就从这跳下去”之类的话。随后一声巨响,门被暴力踢开。走了三步,里面的场景让段助理和同行的几人瞬间头皮发麻。房间地面上是摔碎的花瓶和七歪八扭的椅子,踹开门即是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两个男人已经倒在地上了,在地上喘气,身上带着不同程度的伤,一人被捅了重要部位,那人正捂着下面,同时拿起一支手机,试图求救。段助理看着程总用脚狠狠碾压在打电话那人的头上,随后一脚踢开了那个手机。地上的男人绝望地呜咽了两声,像一袋垃圾一样被拖了出去。而一向注重外表的冯栖元现在很狼狈,他身上都是血,发丝凌乱,脸色苍白,额前后背浸满汗水,眼底是控制不住的狠厉,举着匕首的细白手腕却在颤。直到房间里除了程淮之外的所有人都离开。冯栖元好似才反应过来,他抖着双睫,手里举着的刀“哐当”一声掉落在地,腿一软,喘着气跪坐在地面上。初冬的天阴冷潮湿。即使清晨也没有温暖的日光照进套房内。程淮心猛地刺痛,他闭了闭眼,半跪下来朝冯栖元伸出手。“别怕,他们走了,起来吧。”冯栖元的手指猛地蜷缩,他抬头,呆呆看着那只手,愣了很久。久到模糊间,眼前的程淮突然和16岁那年的程淮重合。“别怕,他们走了,起来吧。”“别担心,明天我还来找你,他们不敢来了。”“这枝花送给你,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花,刚从那边捡来的,你如果不嫌弃就带回家。”那年他没敢接过的那枝月季花。那年程淮因为救他被划破的手臂。以及那年程淮在阳光下朝他伸出的手。所有过往像长了触角的怪物,忽然把他团团围住。冯栖元不可置信地看着,突然扯了扯嘴角。过了几秒,变成皱着眉头,嘴角的弧度放平,又过了几秒,那个饱含深意的假笑变成了小声啜泣。他低下头,用几不可闻的音量问道:“为什么。”“程淮,为什么”为什么帮他处理公司的舆论。为什么以第三方的名义给他们公司打钱。为什么每次都出现在他最狼狈的时候,为什么来救他,为什么会及时来救他是喜欢吗。程淮会喜欢冯栖元吗。他值得被喜欢吗。万般疮痍的冯栖元值得被程淮喜欢吗。程淮没有回答,他黑眸沉沉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几秒,只一字一句道:“冯栖元,我记得我们还没有分手,如果你要提,请你现在当面告诉我。”程淮低沉的声线在抖。冯栖元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声音会抖。但从始至终,程淮的手从未离开。他就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却问冯栖元要不要分手。冯栖元漂亮的眼睛里满是泪水,他的脑袋早就停止了工作,纤长十指紧紧抠在膝盖上,用空洞茫然的眼神看向程淮,又慢慢低下头。他分不清,这是不是程淮在逼他分手。他恶劣地自作主张离开,却又卑劣地不想说出那两个字。两人谁也不敢轻易开口。最后还是程淮先妥协,他站起身,在准备俯身把人抱起来之前。裤脚猛地被抓住。冯栖元抬起遍布泪痕的那张脸。“程淮,我是干净的,一直是干净的,我不该走,不该骗你,你别不要我。”“求求你,别不要我”这些天。程淮在公司顶楼熬了很多个日夜。他在毫无遮掩的天台吹冷冽的风,在漆黑的夜里一根接着一根抽烟,也站在顶楼看着远处元蔚股份灯火通明的办公楼。他不止一次地回想他母亲去世时的场景。回想他长达17年的年少时期和那张为了他拼命奔波劳累变得衰老的母亲的脸。也多次思考冯栖元接近他的那些话是真是假。里面每一句都是假的吗,说爱他也是假的吗,想和他上床也是假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