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最后我们都死在赤者手中,我会很愧疚的,阿烛。”这番话不知是哪句戳中鬼面的痛处,他双手竟是忽然颤抖起来,喘着粗气朝她用力比划:[我不会再让你死的!]再?温眠茫然地望着他,一时不知晓他指的是什么?这话说完鬼面自己也怔住,慌忙地左右瞧瞧,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指向正前方:[到了。]温眠扭头去看,果真看见一面赭红色酒旗正于黄土房屋上迎风飘摇。整个神火城虽奢华无比,但大多建筑用的皆是孔雀蓝石或琉璃瓦等装饰,唯独赫兰寺与眼前的酒肆用了红色装饰,令人无法不去猜测酒肆和赫兰寺的关联。这……还能进去么?温眠有些犹豫。鬼面看出她的犹疑,抬手道:[别担心,我会保护你。]说罢他又想起温眠才说过不喜欢别人许下诺言,因此他又笨拙转移开话题:[进酒肆入住,也不知晓要多少钱。]他摸摸自己空荡荡的口袋,却是真的窘迫起来。当初在东陆临海村落事发突然,他又并未有与温眠一同离开的打算,因此确实没准备什么行李钱财。——要是进去了,阿苏热不让他们入住怎么办?温眠本也不想继续关于诺言不诺言的话题,便顺而道:“没关系,我说过我会报答你。所以今后我也会赚钱。”“只不过现在……”温眠看着近在咫尺的酒旗,“既来之则安之。我们先把阿苏热糊弄过去再说。”鬼面点点头,转而朝她纠正道:[但不用你担心钱的问题,我会解决的,就和当初在村子里一样。]温眠心道如今两人就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这人到底为何总是把责任揽在自己头上?福至心灵般,她又想起叶大娘当初的话,不由得脱口问道:“阿烛,叶大娘当初说是因为喜欢我才不求回报。那你呢?”她眨眨眼,一转攻势开始逼问对方:“你如今不要我的报答,又非要做出些古怪的承诺,是为什么呢?”鬼面本就在因钱财的事情感到窘迫,如今听了她这话,更是慌得不行,耳朵红通通的,手比划半天也没表达出个意思来。他在最后鸵鸟似的掀开酒肆的门帘,干脆闷头率先走进去。温眠还没等到个答复,哪里肯准他再次躲避话题,因此急忙跟上。可就在她准备踏入门口的时候,酒肆内传来冷沉的女子声音:“别进来!”——这导致温眠的脚很是尴尬地抬在半空,不敢落在地上来,身形摇摇晃晃,得靠抓紧身侧的珠帘才能保持平衡。鬼面就没这么幸运了。他因心里慌乱,早就一脚踏入门槛,如今很是无言地侧过身子,令温眠看清楚方才说话的女子容貌。那竟然就是在人群中看到的玄衣女冠。当时跟在她身边的紫衣女子同样坐在酒肆内。她脸蛋圆圆,眼睛也浑圆,看上去像未及笄的少女,可眼底眉尾透露出的疲态又不似年幼。她如今正在对鬼面冷嘲热讽:“送死也冲得这么快?都没听见小月亮阻止的声音?”玄衣女冠眼刀凌厉地扫过去,冷道:“都说了,别这么叫我。”两人如今背靠背席地而坐,四手都被捆仙绳牢牢困在一起,纵便玄衣女冠如何挣扎都逃脱不了。温眠看不明白这剧情,奇道:“这是怎么回事?”她之前不是提醒过对方别去赫兰寺了么?玄衣女冠细长眉间满是怒色,冷嗤道:“这酒肆里不知发了什么疯,一听我们是自东陆而来,二话不说便将我们围堵。”紫衣女子尚在添乱,故意做出感激涕零的表情:“小月亮,你居然是说……我们?”……温眠清晰看见玄衣女冠翻了好大个白眼。但玄衣女冠的话却更让她介意——这分明是精准针对东陆人下手的陷阱。她抬眼道:“那些人还说些什么了吗?”玄衣女冠沉吟:“似乎说了些……等赤者大人前来,供奉之类的话。”她在说完后忽然意识到不对,猛地抬眼问道:“我还没问,你们是什么人。”紫衣女子大笑起来:“都快把家底都全盘托出了,现在才关心他们的来历?小月亮,你们刑云宫的子女教育就这么拉?”“……闭嘴。”果真是刑云宫。温眠听完紫衣女子的话,面上不显,主动道:“我和阿烛是从丹朱庭来。”反正他们离开东陆的最后留宿地确实在丹朱庭,这般说也的确是真话。可玄衣女冠十分谨慎,干脆以肩膀推推背后的紫衣女子:“符婴,你的真心蛊还有没有?”紫衣女子悠哉游哉:“无事时对我那般嫌弃,有事倒是想起我了,刑云宫的人真真凉薄。”可她话虽如此,被捆绑起的右手却是凝出一星点幽绿萤火,作势便要往温眠的方向掸去。不料这时鬼面不由分说挡在温眠面前,又是在喉间滚出威慑的声线来。被唤作“符婴”的紫衣女子见状,手指一收便将萤火隐去,笑道:“别吓唬我啊。不过我看你们也不像坏人,那就不做这般讨人嫌的事情了。”“符婴你——”符婴脸上笑容一收,语气也冷了几分:“刑夙月,你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别因为我哄你两句就真高看自己啊。”“我没有……高看自己!”玄衣女冠更是怒极,干脆闭目不管,只对温眠道,“罢了罢了,你若是与此事无关,便还是早早离去为好。只是你这同伴,现下和我们一样,是出不去了,许要遭点磨难。”“既然我同伴在此,我又如何能早早离去呢?”温眠抬眼反问。“来吧,我们来交换下情报吧。”她如今反而镇定下来,朝着两位女冠抬抬下巴。而后,她在刑夙月似看疯病发作的眼神中,坚定地往酒肆内踏出脚步。赫兰诡事(四)“她完了。”刑夙月见木已成舟,便也冷静下来,面无表情陈述道。符婴点点头表示赞同:“是啊,她完了。”奈何温眠上辈子听过太多伤心透骨的话,两人如今的绵里藏针对她丝毫不起作用。她径直走到鬼面身边问道:“你进来之后有什么不适吗?”鬼面舒长的呼吸从面具后传来,像是声叹息。随即他摇摇头,朝温眠做出个“安心”的手势。温眠放下心来,这才环顾四周,发现酒肆中几乎空空如也,桌椅都被搬得干净,只剩柜台突兀竖在角落,一叠叠黄泥酒坛堆砌而上,几乎架满整个墙面。刑夙月虽然嘴上不饶人,不过说出的话还是关切的:“现在就掉以轻心,还为时尚早。你们且去看看柜台那处的告示,便能知晓此处凶险。”温眠心道这酒肆内如今除了他们,什么人都没有,能危险到哪里去?更别说刑夙月还来自五大仙门,怎么到这西域,连平民都能绑她了。想想刑夙月方才的言谈,温眠心道若是五大仙门的人都是这样,那君凛……也没什么可怕的吧。抱着隐隐约约的轻视心态,温眠面不改色地走到柜台那处,果真瞧见那面架满酒坛的墙边旁贴着张羊皮纸。“凡是进入本客栈的客人,皆不得运转灵髓。”温眠仔仔细细读出第一条规例来。这其实很好理解,任凭哪个掌柜的都不会希望看到一群修士在自家院里打翻天,自然要先拟定好方圆规矩。温眠不觉得这条例有什么问题。刑夙月在她背后又是冷笑两声:“你且运转下灵髓。”她这话一出,温眠便大致能猜到结局。她默了下,并未听话试着动用灵气,而是反问:“这上边的条例,难不成每一条都会强制执行在客人身上?”那边被绑在地上的两位女冠齐齐点头。温眠抿抿唇,抬手搓出个响指,果真不见半点灵火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