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回来,身边这人的很多举动也挺像小狗。察觉到鬼面在紧张后,温眠反而镇定下来,试探着将手覆在鬼面的屏障上。只听腾然声响,明亮灵火瞬间蔓延开来,宛若红莲盛放于海面之上,在这黎明前的晦暗夜中照亮若灯塔。黓海中骤然传来吱吱呀呀的嘈杂声响,原本平静无波的水面翻滚如沸腾,那些骨指痛苦地在灵火灼烤中挣扎片刻,最后仓皇地四散逃去。就连原本聚集的鱼尾都缓缓下沉,渐渐消失不见。温眠见状侧头,对鬼面笑道:“你瞧,若是没有你在,我可到不了西域去。”鬼面脸上的面具被摇曳火焰映亮,他默了片刻,才抬手回道:[没有你,我也永远去不了西域。]温眠只当他在跟自己客套,摆摆手便不再提及此事。这场风波过后,天际渐渐变得更加明亮起来。原本灰白一线的海平线缓缓染上金粉,光线透入的瞬间像是给密不透风的海天破出缝隙,带着咸味的风徐徐吹来。原本未知可怖的黓海被朝霞映得五光十色,温眠舒服得微微眯起眼睛,忽而听见悠长鸣叫,一尾深蓝大鱼从远处的海面缓缓跃出,海水从它山丘似的鱼肚上坠落,像一线线白色的瀑布。“刚才在水中看到的是它?”温眠新奇不已。话音刚落,她还见大鱼伏于水天之间,若有灵智般朝他们温和眨眼。鬼面微微仰头,快速比划道:[先前它们在水中聚集,应该是在保护我们。]温眠明白过来,鱼尾挡在船底的时候,他们是没有见着那奇怪骨指的,反而是升起屏障之后,骨指才攻击上来。“人们常常恐惧的只是未知。”温眠明悟道,“等到对彼此了解之后,才知晓对方是好是坏。”她侧目过来,意有所指:“所以人族害怕妖族,应是同样的道理吧。”不料这次鬼面果断地摇摇头:[妖族的结局只有一个,必定是丧失理智陷入疯狂。无任何例外。]“你见过?”鬼面点了点头。温眠忽然觉得接下来的话难以开口,滞涩道:“那你……真的也会变成那样吗?”鬼面犹豫许久,只道:[我会在那之前,离开你身边。]温眠沉默地看着他,突然有一种很是无能为力的感觉。这种感觉,她在前世对上庄明音和受重伤的殷玄烛时,也曾体会过。上一世的殷玄烛,最后也丧失心智了吗?这一世的殷玄烛,会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同样变成如此吗?温眠心想,至少在她认知的小小世界中,遇见的妖族都是很好的,不该拥有这样的结局。“我的灵髓还在。”她最后道,“我很快就会筑基。我还记得很多很多心法。”鬼面不解其意,歪歪头做了个询问的动作。温眠却直接站起身来,以双手笼在他的手背上,像是在起誓:“我会想办法。你不必离开,我会变得很强,强到根本不怕你发疯发狂。我会去寻找让妖族恢复心智的法子,我一定会找到。”在她说话的同时,一轮红日从天际腾空升起,灼灼阳光覆在她面上,衬得她容颜圣洁如神祇,嘴唇开合即是笃定的天启。她感觉到掌心的那只手微微颤抖起来,鬼面在绚烂辉煌的阳光中注视她许久,终于以微不可见的弧度点了头。·旅程漫长,船上的食物渐渐告罄。鬼面会在暴风雨来临时攀上防御屏障,以瓷盆接入天水。这种时候温眠就很庆幸自己在灌湘岭习得灵火,令两人还有热水可用。而关于食物……温眠看着鬼面手里活蹦乱跳的银鱼,强忍着往后退的冲动:“非得吃这个不可吗?”鬼面煞有介事地点头。好在叶大娘在船上留的调料挺多,温眠木着脸烤出的鱼竟然颇有几分滋味。再过三日。她对鱼脱敏了。“你不是会说话么?为何坚持要用哑语?”温眠在星辰密布的夜晚问道。鬼面则是睡在船篷之上,以双手作枕,仰头去瞧天幕中的繁星。面具终于被他取下放在脸旁,从侧面瞧去,便可看见高挺鼻梁和深邃眉骨。月色为他的轮廓镀上银霜,天际滑过的流星似坠入右眸,化作湛蓝剔透的一片小小海洋,而左眼又全然漆黑如暗夜。他在听到温眠的问话后抿抿唇,嘴角与生俱来的弧度似自带三分笑。这张面容明显有着成熟英挺的风姿,但若温眠单单瞧上一眼,就能辨出许久未见的漂亮少年的影子。温眠久久未得到回答,又开口:“我们隔着船篷呢,你不开口的话,我也不会知晓你在说什么。”她按捺不住,猛地起身从船艄探出头去。鬼面被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将面具“啪”地盖在脸上。那响亮声音,听着就让温眠都替他脸疼。“不是已经摘面具了么?给我看看。”温眠将手撑在船篷旁,镇定道。鬼面甚至还背过身去,一边努力将面具绑稳,一边拨浪鼓似的摇头。温眠:“……”这人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整天在想些什么。她思索片刻,干脆行动起来,作势就要往船篷上攀爬。“不行,得给我看看。”鬼面简直恨不得要跳海算了,超大弧度地朝她比划:“船!船会翻的!”于是温眠维持着半边身子挂在船篷的动作,面无表情地眨眨眼,果真听见小船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响。“好吧。”温眠妥协,松开手回到船舱内。方才明明那么大动静,如今骤然安静下来,令鬼面十分不习惯。他勉强又等了片刻,心底越发没底起来,只好从船篷上坐起,以手作为支撑轻盈一翻,落入船舱之内。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再度躺平的温眠,发现对方竟然还大睁着眼睛,盯着船篷不知晓在想什么。[生气了?]鬼面朝她比划道。温眠眼珠一转,目光落在他身上:“嗯?我生气什么?”鬼面磕磕绊绊地回答:[我没给你看我的样子,也没回答你的问话。]温眠其实是真没介意,奈何这人竟然乖乖地自我检讨起来,若是不给他个答复恐怕这人今晚都睡不好。她只好解释:“我没生气,我只是在思考问题。”[什么问题?]鬼面干脆坐在了她身边。“我在想啊……”温眠继续保持着端正躺平的动作,目光又挪回船篷上,“你一直不开口说话,我便永远不知晓你的姓名。”“如果以后我们要一起在西域生活,那我该如何唤你呢?”[一起,生活?]鬼面像是没听清楚,迟钝地以手势重复。温眠满脸写着理所当然,点点头又道:“而且总归要给旁人介绍你的身份吧,还是有个称呼比较好。”鬼面低下头来,像是在沉思,最后提议道:[要不然,你给我起个名字便是。你想叫我什么,都可以。]温眠瞬间起了坏心眼:“那我叫你君凛,这名字估计能吓跑不少坏人。”鬼面:“……”“开玩笑的。”温眠说罢自己都弯了眉眼,“叫你这个名字,晚上我会做噩梦吧。让我想想啊——”她侧目看向身旁的鬼面,难以控制地从他身上看到些许……故人的痕迹。温眠心中蓦动,放缓声线道:“那我……可以叫你阿烛吗?”她说罢惊觉这名字毕竟属于另一个人,如此安在对方身上恐怕对鬼面不公平,顿时心虚地垂下眼去。“还是算了吧,我再想想。”不料鬼面像是挺高兴,摇摇头道:[就这个。]他似乎察觉到温眠的不安,还伸手轻轻摸了摸温眠的头发。[就这个,我很喜欢。]赫兰诡事(一)在又一个黎明降临时,他们终于看到风沙大陆的边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