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风和顿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不疑有他,同样引着两人往外走去。在这个过程中,君凛一直处于兴致缺缺的状态,根本没有朝温眠这边瞧过半眼。直到鬼面牵着温眠掠过他身边,外边作战的威压骤然传来,劲风刹那掀开君凛的衣袖,露出半点手臂出来。直到这时,温眠才知晓庄明音到底为何那般惊诧。只见那半块露出的皮肤上遍布漆黑腐烂的窟窿,阵阵魔气不住弥散开来,且那血肉之下仿佛有活物,在外边火焰剑光中的照映下,仿佛颗颗藏在肉中咕噜打转的眼珠。温眠光是瞥了一眼,都觉得浑身血液几乎凝住。她匆匆收回视线,正欲踏出门槛,可手腕猛地又被君凛粗鲁拉回。君凛低头冷淡地注视着她,眸中也仿若藏匿着紫电,暗自作势要发起攻击。“你看到了什么?”君凛语气轻柔地开口,说着便要来摘温眠脸上的面具。绝对,不可以让他摘下面具。温眠遍体生寒,咬牙便要再度以灵火发起攻击。可在抬手瞬间她又犹豫了。——君凛不若庄明音,他是见过温眠的灵火的,若是擅自攻击,肯定很快就会被对方发现端倪。正当她进退两难时,另一只手凭空伸出,牢牢锢在君凛腕间,不由分说地止住他试图揭下面具的动作。鬼面再度上前将温眠与君凛隔开,不畏不惧地与其对视。风骤起,眼看又是一场暴雨即将来袭。西行无故(五)正如温眠前世曾说,君凛此人极为要面子,决不肯在不相干的人跟前落半点弱势。若是叫旁人见着他狼狈落魄的一面,斩草除根都是正常的事。在前世居于后峰时,温眠也曾撞见过君凛受重伤的时候。那次应是传送阵出状况,在君凛回仙门时,竟然将他传送至后峰温眠的院前。温眠夜间受惊而起,打开门便见君凛浑身是血地倒在门口。她当时权衡利弊,甚至对昏迷的君凛起了一瞬杀心,可再想到就算杀了君凛,她也没命逃出长留,便还是学着书中贤惠妻子的做派,替他包扎完好。本以为自己算对君凛救命之恩,可能从他那处讨点好,不料君凛醒来之后便扼住温眠的颈项,差点直接勒死她。那双隐隐含紫的眼眸第一次那般凑近,逼视她许久,直到温眠觉得快要窒息的时候,君凛才手指微松,句话不说便迅速离开。只剩温眠跌在床边剧烈咳嗽,心中不住暗骂,早知道就不救这不是人的东西了。·而如今,她便是这里心底最为清楚的——君凛想杀她。他可以主动将自己的弱势展现给同为继承人的庄明音看,但绝不允许凡民堪破他的软肋。不得不说,仙门修士容易破防这点,还真放之四海而皆准。“做什么?”君凛紧盯着握在自己腕间的手,脸上浅笑骤然消失。随即他看向鬼面,眼中隐约透露着寒意。叶家妇人见势不妙,鼓起勇气凑过来,柔顺地跪伏在君凛面前。“贵人殿下,请您明鉴。这两位是住在对面的残疾兄妹,哥哥口不能言,妹妹又目不能视,并非有意对贵人不敬。”“目不能视?”君凛轻声重复,从鬼面的禁锢中抽出手来。叶家妇人头都不敢抬:“是。”一边说还一边侧面朝温眠飞速翻着十几个眼色。温眠:“…………”她无语片刻,顺从地缓缓抬起双手来,迷茫地在半空摸索,最后被鬼面有模有样地将手握于掌心。两人现在装得简直天衣无缝。叶家妇人暗自心头落定,说话的中气也足了些:“叶三,你可还记得?对面那户庭院在你幼年时起了大火,这两兄妹便是在那时落下病根,连面容都皆毁去。”叶风和刚刚护送完别的浣衣女们,进门便听见阿娘唤他,懵逼半晌又冥思苦想片刻,才恍然地一拍大腿:“对对!我记得当时我被火势吓住,病了好久。”有叶风和开口作证,君凛终于相信叶家妇人的话。他面上神色缓和,像是任何事都不曾发生般,又和颜悦色对叶风和道:“既然如此,风和你便送他们先回去罢。”叶家妇人忙又道:“贵人,今日您救我性命,此事请交予我来办。”叶风和听后紧皱起眉:“阿娘,外边很危险,你如何——”他话未说完便被叶家妇人打断:“我有你送的法宝,怕什么!贵人,叶三行事笨拙,但若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他一定拼尽全力为您效劳,还请您不嫌弃……将他留在您身边。”叶风和瞬时插话进来:“我自然是愿意为师兄出生入死的!先前去息壤的秘境,我还差点死在里边,全靠师兄救了我!”君凛无奈敲敲他的脑门,俨然一副溺爱幼弟的模样:“风和,这些不必说给大娘听。”叶家妇人自是更加感激,作势便要叩首,被君凛赶紧扶起来。温眠一边冷眼瞧着君凛装模作样,一边又有些震惊。看来今生改变的事情诸多,已经和前世截然不同。前世分明是君凛作梗,使得叶风和命丧息壤,今生竟然又是他将叶风和救下来。罢了,这些事情本也与她无关。她只觉得站在君凛旁边就浑身难受。那边叶家妇人再三感激君凛后,这才一步一回头地与他们告别,转而拉过温眠和鬼面的手,朝着门外走去。应是君凛在院子前设置防御屏障的缘故,方才在里边,温眠并未感受到外界战场如何激烈,只偶尔有二三声爆炸传入院内。但等到踏出门槛,他们几乎要被惨厉的嘶吼音浪掀翻。两侧房屋被防御屏障好好地包裹其间,各家各户都紧锁门窗,不敢探头来看。可没有任何防护的街道就遭了殃,石桥早已被海怪破坏断裂,原本供浣衣女洗衣的堤岸也成废墟,两渚草木俱被火焰燎燎,小贩的摊位化作齑粉。丹朱庭又有许多人前来相助,以剑阵围攻海怪,因此江水中全是鲜血翻滚,天地宛若猩红炼狱。温眠还从未见过这般惨烈场景,忙将那叶护身用的芦苇从腰间取出,递给叶家妇人。妇人见后怔忪片刻,才抬手去摸摸温眠的头发:“好孩子。”“阿姊。”温眠学着浣衣女子们唤她。妇人听得失笑:“你怎么叫我阿姊?你都还是个孩子哪,他没教过你称呼礼数?”说罢两人的目光齐齐朝鬼面瞧去,鬼面猝不及防,慌忙摇头摆手。温眠心道,这人本身就是异族,自己都不懂得人族礼数,如何来教她?倒是妇人错怪他。“唤我叶大娘就行。”叶家妇人又道。她接过温眠手中的芦苇叶,这法宝认过主,只有在叶大娘手中才会起变化,刹那幻化作一蓬宽大蓑衣。温眠见状道:“你不必送我们,快回去吧。”叶大娘只当不闻,执拗将蓑衣笼罩在三人头顶。烈焰热浪顷刻消散,三人若躲在避风港中,终于得到片刻安宁。出乎意料的是,叶大娘紧紧攥住两人的手腕,并非带着他们试图过江,而是扭身躲进拐角,朝着村落极偏远的荒置港口奔去。“这是去哪儿?”温眠不禁开口。叶大娘毕竟是普通人,跑不一会儿便气喘吁吁,断断续续回答道:“你们……不能待在这里了,西岸是丹朱庭管辖范围,叶三可帮不上你们。”“明音殿下虽现在无心追究方才的事情,但等到击杀海怪,她定会对你们秋后算账。所以……你们得趁这个机会赶紧走。”温眠尚有疑虑:“那你……”叶大娘侧头冲她笑道:“我有叶三护着我,不怕。啊,到了。”她仰头在夜幕中远眺,而后松开两人手腕,率先从蓑衣下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