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眠进步了,而且进步还很大。一年前的他还是个只会刨木花的小白,连学徒都算不上。现在,段酌扔给他一根木头,季眠连大致的形都能给打出来了。他还会做些小型的简单木雕,比如拿段酌剩下的边角料雕个兔子或者萝卜——不久前他还只会雕土豆呢。就连段酌,有时看见他雕的东西,都会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嗯”。季眠猜不透他哥的意思,不过他擅自认为这是他大哥对自己的肯定。直到夏至来临,季眠总看望穆语曼的行为也不曾被孙齐这伙粗神经的人察觉到。但富有生活经验的老人们,却对这些小年轻们情情爱爱的苗头很有眼力。从十二月中开始,那些曾经喊季眠“卤蛋”的大姐们,看他的眼神有点奇怪了,带着点古怪的窃笑。起初季眠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这天下午,他坐在自己的小板凳上,正在雕一个拳头大小的木头。木头已经初见猫咪的形状,他用刻刀细细修饰表面的纹路,做出毛发的蓬松感。太阳落山之前差不多能完工,将这只憨态可掬的木雕小猫送给穆语曼了。他刻得专心,两个小时后总算收工。季眠将木雕攥在手里,走出店门。一踏出大门,他愣了下。孙齐正坐在店面门口用来送货的三轮车的车厢里,跟旁边几个提着购物袋或是推着婴儿车的女人在闲聊。一见季眠出来,他们忽然都看着他笑,笑容暧昧不清。再一转头,段酌竟然也在。他散漫地站在一旁,侧影对着季眠。听见开门的动静,段酌也偏头看过来,脸上罕见的带着笑意。在橘金色的夕阳下,仿佛发着光。这一幕像是直直撞进季眠的眼中,叫他牢牢记了许久。以往段酌偶尔也会对他笑,但那笑总是很快就敛了起来,泡沫似的。季眠总怀疑段酌的笑是自己看到的幻影。今日却没有,即使与他对上视线,段酌仍没打算收回唇边勾起的弧度。季眠有点茫然,但还是一一打了招呼。女人们笑眯眯地应了声,然后纷纷推搡着彼此,快步离开了。“季眠,过来!”孙齐朝他吆喝道。季眠走过去。“怎么啦,孙齐哥?”“吭。”孙齐郑重其事地嗽了嗽嗓子,“你手里拿着什么?”“没什么……就是雕了只猫。”“我看看。”季眠犹豫了下,摊开掌心,把那只猫咪拿给孙齐看了。猫儿雕得很精细,是只圆滚滚的幼猫。两只爪子向上抬着,像是要扑捉什么东西,又像是在对人作揖。孙齐捏了两下猫爪子,乐了,一头凌乱的黄毛晃来晃去——他今年新染的色。他又嗽了下喉咙,问道:“你做这玩意儿干什么?”“送人的?”他灵活地挑了两下眉毛,脸上的表情生动过头了。“……”季眠沉默。他还没想好如何回答,却见段酌两步走过来,从孙齐手里接过那只活灵活现的木雕小猫,把玩了两下后问:“送谁?”他径自略过它是不是送人,而是直截了当地问是送给谁的。面对孙齐,季眠还可以选择不吭声。可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人是段酌,是他的大哥。他嘴唇嗫嚅了下,“这是……给您的。”否则要怎么说呢,总不能告诉段酌“这是送给你姐姐的”。虽然季眠没见过段酌打人,但他还是不想冒这个险。“哦?”段酌直勾勾盯着他,挑了下唇,把手里那只过分可爱的猫咪盘了两圈,毫不客气地揣进衣兜。末了,还懒洋洋说了句“谢谢。”他收了!?季眠表情呆住了。他还以为段酌不会看上这么简陋的木雕的。他的目光在段酌的衣兜外面不住流连,像是自家的小猫崽真的被人拿走了。这只猫咪木雕,虽然看起来很简陋,却耗费了他两周的时间。而且,这是他目前为止最喜欢也是最满意的一件木雕。季眠抿了抿嘴唇,很不舍。“嗤……”头顶传来一声玩味的轻嗤。季眠一抬头,便见他大哥似笑非笑着,眉梢轻轻扬起。他正为段酌难得的调侃神情困惑时——“听说,”段酌操着轻佻的语调:“你想当我姐夫?”“噗!哈哈哈!”一旁的孙齐终于放声大笑起来,直把腰都乐弯了。季眠愣了一下,想通什么后,一张脸瞬间涨红。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两人,分明是知道这木雕是他要送给语曼姐的,却故意拿他开玩笑!红云从季眠的脸颊一路向下攀上他的脖子、耳根,他此刻既窘迫、又尴尬,还很生气。他实实在在的恼了,半晌憋出一句:“……不敢。”段酌仍然闷笑着问:“不敢还是不想?”“……”这时候,孙齐豪迈的笑声总算停下来了。他手指向道路右方,刚才那几个女人离开的方向,说:“她们说,去穆姐家里办事的时候,看见她窗台上有两排木雕,还以为是段哥送的。”“……”“我跟她们说,段哥的手艺怎么会那么差?”“……”季眠的脸已经像一颗熟透的苹果了,低着头想走,后脖领却被段酌用一根手指头勾住了。身子被段酌捞回来,季眠只好闷不吭声地站在原地。段酌垂眼望着他,发现季眠的皮肤半点瑕疵都没有,像块嫩豆腐。“你今年多大?”季眠不答今年,只说明年:“明年就十八了。”“就是今年十七。”段酌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知道你穆姐多大吗?”“……知道。”“我……是还不够成熟,但我喜欢语曼姐是真的。等我成年了,我会跟去语曼姐表明心意的。”“哦。”段酌嘴角噙着戏谑的笑,“那你去。”“我不拦你。”他又说。季眠听出来他大哥的意思:我不拦你,没那个必要。“……”这是赤裸裸的鄙视了。“我是很认真的。”季眠皱着眉,“再过一段时间,我就成年了。成年了我就去表白。”孙齐又开始笑了,笑声豪放到几乎要把附近的楼宇震得抖上几抖。段酌眼底也浮着浅笑,笑他自不量力,不知道天高地厚。季眠:“……”作者有话说:现在的段酌:乐子人看笑话:d后来的季眠(单纯脸):哥,您怎么不笑了?季眠喜欢穆语曼的事情成了这群无节操家伙的笑谈,不过段酌还算“善良”,吩咐孙齐别把这事情告诉穆语曼。笑归笑,他不至于真的把季眠的心思当作玩笑。季眠雕了两周的猫咪。段酌还没把它还回来,不知道会把它扔到哪个垃圾堆的犄角旮旯里去。一想到这点,季眠心里就有点郁闷。他从没想过段酌会把它留下的可能性,季眠认为这概率小于等于零。而实际上,段酌起先也的确没打算把它留下来。那晚回家洗漱完毕准备睡觉时,他摸到口袋里硌人的东西,才想起自己白天的时候没收了季眠的猫。季眠的技艺的确比之前进步太多。段酌指腹摩挲过木雕猫咪的脑袋,上面被细致地用刻刀雕的毛发有几分立体的蓬松感。已经算是精细了,但手法还不大成熟。还给那小子吧。段酌想到。又盯着木雕小猫毛茸茸的脑袋看了几眼,他蓦然想到季眠那头猫一样蓬松柔软的棕色短发,以及他安静乖觉的性子,忽然就觉得这小木雕跟季眠长得有几分像。“……”猫咪木雕在他手心里转了两圈,最后段酌拉开书桌抽屉,随手将其丢了进去。八月份,季眠在段酌的店铺里度过了整整一年,总算开始干些更有难度的活了,或者说,更重要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