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奔波劳碌了这?些天,整个人像是无休止的陀螺,连一丝休息的空闲都没?有,没?有留在营地,独自进山寻她。傻子?。少女的目光落在床榻边的水盆上,里?面浸泡着几块方巾和衣带,大片的鲜红色染透一片水。元妤仪眼?底浮起一层薄薄雾气,心口钝痛,动作极轻地掀开盖在他身上的被子?。青年身上换了月白中衣,小腹处却被人重新用纱布缠好,一圈圈纱布束在他削瘦的腰间,血丝依稀可见。元妤仪伸出手,指尖却顿在他的伤口处,再没?能动作半分,最后颤着手给他盖上被子?。良久,她才再也忍不住,伏在他小臂边,喉咙里?溢出几分哽咽低泣。“我都要与你?和离了,你?还来救我做什么?谢衡璋,你?真是全天下最傻最糊涂的人。”少女嗓音破碎,青年只是眉间紧皱。两个人在一个不知道何处的地方。元妤仪脑海中那些纠结复杂的想法被摒弃,她只看着眼?前的人,刻意忽略过往的那些猜忌。少女絮絮叨叨地开口。“谢洵,其实我有事情瞒着你?。”“我有好多话都想告诉你?,可又怕坦白那些往事,你?心中会有芥蒂,倘若真到两相厌的地步,不如?做个陌路人。”“等你?好起来,处理完兖州的事,我们就回京,届时你?我签完和离书,我便将去?年冬日那件事告诉你?。”“或许你?也有一点点喜欢我?可我并?不值得?,我利用过你?,这?一切的开始就是一场错误的算计,你?只不过是不小心被卷入局中的无辜人。”“说到底还是我欠你?。”她欠谢洵的越来越多。元妤仪的话是乱的,脑袋迷茫,思维也是琐碎一片,她只觉得?整个胸腔都弥漫着浓烈的酸涩。良久,她伸手擦干眼?角的泪珠,仿佛终于想开了似的,轻声道:“你?救了我一次,便当我始终欠你?一条命罢。”荒唐元妤仪推开门,看向坐在院中石桌边的人。少女生了一张芙蓉面,纵是荆钗布裙,难掩天香国色,但神情凝重无奈,眉梢是化不开的惆怅。在?这山村中,没有?礼教约束,也没有那些处处挑错的臣子,就算严先生?面目狰狞,可行为举止却颇有?分?寸。元妤仪伸手止住严先生想要起身的动作,“先生?于我?和郎君有?救命之恩,不必拘礼。”严先生?微一颔首,又?转头吩咐道:“灶上温了一壶茶,褀为,你去给殿下端来。”吴佑承应了声?是。元妤仪唇角噙着一抹勉强的笑,“先生?,驸马的伤……”少女眼里的关切十分?明显,她?昨夜发烧昏迷,整片记忆宛如一片空白?,如今一醒便看到谢洵小腹处深可见骨的伤口,仿佛晴天霹雳。严先生?的眼皮勉强撑起一双眼睛,目光却并不冷漠,很是温和,但语调嘶哑沉重。“驸马被利刃伤及肺腑,再加上昨夜并未及时?止血,故而情况要?比旁人凶险些。”不等元妤仪催问,他又?耐心地补充道:“但公主不必太担心,我?已给谢郎君治过两?次伤,也用其他药材吊了他一口气,伤势还算稳定。”元妤仪这才稍稍放下心,侧眸望了一眼偏房,“依先生?看,驸马多久才能醒呢?”严先生?语重心长:“少则两?三日,多则十天半个月,都有?可能,全看驸马意志如何。”脑海中浮现出青年清隽的眉目,严先生?垂下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吴佑承提着茶壶过来,似乎只?有?在?恩师面前,才放下沉重的心思,像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郎。茶香袅袅,被温在?灶上,清香之外又?添了几?分?细腻的烟火气。元妤仪端起茶盏,眼里闪过一丝讶然,轻声?道:“这是先生?煮的茶吗?好香。”茶水清淡,却清香四?溢。皇宫内若有?这样的茶,元妤仪不会吃惊;可现在?是在?千里之外的小山村里,便显得格外珍贵难得,看男人的眼神也多了一抹敬佩。严先生?笑答:“不过是严某闲来无事,瞎琢磨的罢了,让公主见笑。”两?人就着这壶茶,打?开了话匣,元妤仪本想随口聊一些关于此次赈灾的事情,几?句过后却对眼前的人改变了看法,不免多谈了上京事宜。见地深刻,言之有?物。除了那张狰狞恐怖的脸,严先生?与那些饱读诗书的世家公子并无不同;或许前者要?更强一些,大?概因为他是乡村中的教书先生?,故而更贴近寻常百姓的生?活,也更了解普通人的想法。更加难得的是,严先生?虽身在?乡野,却可在?其言谈之间窥见一分?鸿鹄远志,神情从容,并未因为当下的处境而自怨自艾。元妤仪心中愈发崇敬起来,果真是人不可貌相,难怪吴佑承远在?上京,却已经挂念着千里之外的恩师。严先生?恍若不经意地说道:“驸马昨夜见到褀为的呢?周折十二年,这是局大?棋。严先生?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见她?若有?所思,也没有?就这个话题深说,低声?道:“节度使来势汹汹,公主可有?应对之法?”元妤仪收回思绪,又?想到还昏迷着的谢洵,无奈地摇了摇头。“驸马昏迷不醒,伤势暂且稳定也不宜走动,我?们或许还要?仰仗您和吴贡生?,躲避一二。”严先生?又?斟一杯茶,竭力使自己破锣般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一些。“无妨,节度使这些年贪污受贿、草菅人命,兖州百姓人人得而诛之,我?这地方少有?人至,公主大?可放心。”元妤仪朝他点头,“这几?天多有?叨扰,待我?顺利回城,定为先生?备上厚礼重谢。”严先生?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轻笑。“若公主真想答谢严某,便将这群尸位素餐、沆瀣一气的官员绳之以法吧。”男人眼里闪过一抹微不可察的恨,脸上翻卷的皮肉露出岁月的磋磨,似乎想起了些不好的往事,戾气丛生?。看到元妤仪有?些怔愣的神色,严先生?又?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想到些旧人旧事,吓到殿下了。”元妤仪也站起身,郑重还礼。“先生?大?义凛然,嫉恶如仇,本宫敬佩,今日承先生?恩情,来日必当达成先生?夙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