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浓愕然,笃定解释,“定亲而已,又不一定是夫妻,再说你不也早就想退婚吗?”卫疏被她一噎,脸颊滚烫。季浓看他呆呆愣愣,也没有再继续寒暄,嘟囔一句,“真是个傻子。”说罢转身离去,清点人数。卫疏不知?去哪,又见谢洵寸步不离跟在公主身边,只好厚着脸皮跟上自?己的未婚妻。其?余的人也没有闲着,打完一仗才算尘埃落定,默契地收拾残局。元妤仪站久了,眼前是重重叠叠的人影,斑驳血迹和四肢残骸堆在一起,她眼前仿佛出现逼宫叛乱那夜,长道上流淌不完的血。身形微晃,身侧人牢牢扶住她,元妤仪涣散的意识逐渐清醒,清晰看见那双手?上突出的青筋和修长骨节。“你怎么?了?”她听见他尾音有些颤。元妤仪的鼻端沁着白檀香,有些安心?,她借力站直身子,竭力调整着紊乱的呼吸,压下那股翻涌上来?的噩梦过往。“没事,别担心?。”元妤仪安抚性地笑笑。谢洵看着她纤细的身影,一瞬间血色消失的唇瓣,再联想到她许久之?前随口提及的宫变,心?中电光火石般一转。感性的动作远比理性的想法来?的更快。那些理智的远离,那些克制的欲望,都被埋在骤然崩塌的山洪之?下。谢洵只是有些心?疼她。年?轻的郎君温柔而克制地揽住少女?不安的双肩,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脊背。元妤仪埋首,下意识去蹭他的肩,战栗的骨架仿佛有了可依靠的支撑,眼睫轻眨,心?底浮起一分淡淡的庆幸。其?实有时?她也需要谢衡璋。哪怕他只是一言不发站在她身边。放纵顶过这第一波刺杀,后面的路程便显得格外顺利,兖州情况紧急,众人心照不宣地加急赶路。那夜谢洵拜访卫老尚书,其实?真正求的并非卫疏,而是一份给宣城太守朱禛的投名状。朱禛不增兵,可以;毕竟会有旁人驰援,但谢洵要?确保的,是宣城不会落井下石,不与?逆党联手,火上浇油。至于卫疏,实?则是卫老尚书听了他的计划后,私心里也想让这个没经过大风大浪的孙子见见血,更何况,谢洵还提到了那季家的姑娘。若见过面,相处过,卫疏这小子还是固守己见,不愿应这门亲事,他做祖父的也不是老顽固,自?然?得厚着?脸皮去退亲。同时,季浓也不能将神武营带出京,诚如?元妤仪所说,她一出京,首要?保护的便是皇宫里的景和?帝。安国公府门庭衰败,世?子祁庭却是胜仗而归,弱冠便被封为大将军,风头无两,更对皇室忠心。所以难保江丞相等?人不会挑他的错处,亦或激他犯错,故祁庭需守在京城,神武营更不能动。谢洵在醉迤巷约见了祁庭。他知道祁世?子会来?。元妤仪拒绝过的随侍暗卫,谢洵重新向?祁庭提了交易。他需要?更多的侍卫确保元妤仪的安全?。而此时,他竟只能寄希望于祁庭。母亲吞金而亡,死在他怀中?时,谢洵发誓会报仇雪恨;此刻那种情绪越燃越旺,他竟有些无力,痛恨自?己的无能,觉得自?己太像个废物。而与?之?矛盾的是,若他拼命往上爬,换来?的并非元妤仪的安稳,而是她质疑不安的目光。进退两难。祁庭听完他的请求,默然?不语。良久,他道:“我会让阿浓带兵先行,倘若殿下此行有任何差错,谢洵,我保证让你谢家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说罢他拂袖离去,包厢里只剩谢洵自?己。窗外天色晦暗,只剩一片惨白月光和?浓墨般的乌云,压的谢洵喘不过气。他眼眶酸涩,几乎要?将手中?的酒杯捏碎。谢家?父不慈母早逝,主?母嫡兄步步紧逼,就算被灭族,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世?上他在乎的人,只剩殿下一人。祁庭警告他万劫不复,其实?哪里还用警告一遍呢?谢衡璋在今夜早已如?坠深渊。他的妻子,他的殿下,对他疏离地道一句:“从兖州回京,我们便和?离吧。”而他竟对此毫无办法。甚至看见过她的痛苦,她的纠结,她的欣赏与?忌惮,她心如?刀绞,他又?何尝不是。谢洵其实?极少饮酒,其一是此举伤身;其二是他从不喜欢借酒浇愁,那是弱者逃避的做法。可他此刻竟鬼使?神差地一杯接一杯。宿醉一夜。似乎这样就能忘记元妤仪说过的话。谢洵自?然?也不会把这些事全?部告诉元妤仪,只将他想要?将计就计的想法和?会有增兵一事转告给她。元妤仪思忖片刻,自?然?同意。从这局棋最后的结果看来?,逆党的每一步都在谢洵预料之?中?。倘若这是最后的夫妻时光,元妤仪愿意再放纵一次,去活,去爱,珍之?重之?。迈过心里的第一道坎,她和?谢洵的相处渐渐也松动些许,有了几分刚成婚时在公主?府时的影子。而跟随的侍卫和?国公府暗卫见二人感情甚笃,驸马又?运筹帷幄,对他的态度也带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恭敬。—第六日,一行人赶至兖州城。同行的吴佑承因挂念寡母恩师,早在前一日便得了靖阳公主?的准许,提前纵马离去。炙热的日光晃的人眼前发昏,可是看到眼前的景象,一行人都默契地保持着?沉默。元妤仪掀开车帘,凝视着?周围,心中?更是百感交集。离兖州城越近,队伍的氛围便愈发沉重。原本应当肥沃湿润的土地迸裂,爆出道道干枯的痕迹,河道同样干涸,寸草不生,沿路的树皮甚至被人扒下一层。千里无禾,饿殍遍野。邸报上所呈奏的内容,句句属实?。元妤仪用手撑着?布帘,正撞上稀疏人群中?一个瘦弱脏乱的小女孩,她的脸颊已经深深地凹陷下去,唯有漆黑眼珠仍在转动。小女孩无力地躺在母亲怀中?,幼猫似的艰难喘气,而她同样瘦弱的母亲连眼泪都哭不出来?,最后竟生生咬破自?己的指尖给女儿喂血。元妤仪眼眶微热,手指紧紧地扣住木框,忽然?眼前的景象被另一人挡住。谢洵骑马挡住她的目光,也看见了她眼中?的悲悯,只是轻声道:“天灾无情,殿下保重身子。”元妤仪直直地盯着?他,拿出马车匣子里的几个食盒,“我这儿还有剩下的吃食。”她的话音刚落,不远处便响起?一道微弱沙哑的哭声,方才喂血的母亲面色灰败,已然?昏过去,瘦弱的小女孩趴在女人的身上,无力地哭嚎着?。元妤仪再也看不下去,弯腰走出马车,手上还提着?水囊。谢洵明白她的坚定,对着?身后的侍卫们沉声道:“规整灾民,分发干粮。”侍卫们早就看的不忍,如?今得了命令,立即有条不紊地行动起?来?,解下马上的米粮包袱。季浓遥遥望见元妤仪下车的身影,又?瞥到谢洵眸中?的提醒,心中?了然?,微一颔首。灾民们见这支队伍停下来?,还有解开的粮食,几乎一拥而上,争抢着?往前跑来?。卫疏见状忙上前劝道:“诸位别急,人人都有!别急啊!”然?而他的声音再大,也终究抵挡不过这群在死亡线上徘徊许久的灾民喧闹声。眼见几个灾民要?将卫疏推搡摔倒。“铮”的一声,季浓腰间长刀已经出鞘,眸光锐利,挑眉警示,“如?有作乱者,立斩!”灾民们见这为首的女郎神色凝重不似作假,几个侍卫也都按上腰间的兵器,再不敢拥挤喧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