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翀之虽刚升任国子祭酒,可曾经多?年在?翰林院和国子监当值,也有几个相熟的同僚,遂提前同几位翰林院的学士交代,对这位沉静内敛的侄子照拂一二。谢洵并未推辞,进了?翰林院,也可以在?国子监畅行?无阻,他心?无旁骛地翻阅起了?昔日陆祭酒存放在?国子监的旧典籍。昔日大?理寺收押陆祭酒时,只带走了?人,并未把这些书收走。哪怕是一丝一毫的证据,对谢洵来说,都是为陆家翻案的关键。……弘德殿内,门窗四敞,宫人却被?屏退。景和帝将桌上最?后一份折子批完,解脱般地伸了?个懒腰,托着下巴看向对面的女子,剑眉拧了?拧,露出几分不乐意。“早知他谢洵是个这样张狂的人,朕无论如何也不会给他授官职。”元妤仪掀起眼皮,果然看见一张气鼓鼓的俊脸,失笑道:“陛下又说气话了?。”“朕是说真的。”景和帝扁着嘴,一脸郑重?,“他既和皇姐成了?亲,皇姐又把他夸的那样好,现在?为何分居?”“皇姐这样好,不会有错的,所以必然是那谢洵桀骜不驯,惹了?皇姐不悦。”虽住在?瑶华宫,景和帝又缠了?她许久,元妤仪却始终缄口?不言,对那日的争吵闭口?不谈,只是敷衍过去?。景和帝不好再催问,前几天悄悄把谢洵召进宫,谁料那也是个硬茬子,一张嘴像是上了?锁,说的话同他皇姐一模一样。“只是些许小事罢了?,陛下不必忧心?。”还当他是三岁小孩呢,到底是多?小的小事,才能让新?婚夫妻分居两地?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分明是他俩感情不和!景和帝憋着一肚子委屈,干脆将一颗心?全然放在?批阅奏折,处理政事上,朝臣们眼观鼻鼻观心?,行?事更加谨慎。唯有江丞相,见到靖阳公主和谢二公子生了?龃龉,早前不安的情绪得到了?些许松懈,暗里联络许多?老臣,比从前的风头更盛。只是朝中有一人接连两次反驳了?江相降低军饷的提议,正是翰林院侍读,驸马谢洵。关于军饷的争议,已经从去?年冬天吵到了?今年开春,兵部尚书褚贤恩将近耳顺之年,虽性情耿直,身体状况却江河日下,是以朝中对褚尚书和江丞相的争执,持中立态度的人居多?。直到那日身着赭色官袍的青年手持笏板上前,不卑不亢地对上正一品的江丞相。他道:“北疆厉兵秣马,虎视眈眈,近几年野心?滋长更甚,微臣以为江相所言,未免太过轻松。”对江相征税减饷的理由,谢洵逐条反驳,有理有据,鬓发灰白的褚老尚书和几位一直被?江相打压的臣子几乎鼓掌附和。景和帝听得入迷,他许久没见过江丞相这副吞了?苍蝇似的颓废模样,心?中畅快极了?。朝中不缺才能出众者,可景和帝真正需要的是能够无条件站在?皇帝这边的忠臣,是敢于直言进谏,与江相分庭抗礼的能臣。谢洵性情冷淡,从不与朝中大?臣私交深厚,却始终有自己?的想法?和主见。朝中曾经也有人反对江相,但都因着各种各样的原因被?贬谪,最?终剩下来的无非老弱病残。可谢洵不同,他是驸马,名字又在?谢氏宗族的族谱上挂着,双重?身份加持,江相不能轻举妄动。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郎君,不到一个月,果断变成了?江丞相的对立方,偏偏他说得义正言辞,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景和帝胸中澎湃,但又想到他和皇姐之间的不愉快,激荡的心?情也了?然无存,再看这个姐夫时,更多?了?几分矛盾。少年从奏章上拿出一封信,递给元妤仪,故作神秘地说,“皇姐猜猜这是谁来的信?”元妤仪含笑接过,将那信放在?一边,“听说上个月北疆侵犯通辽二州,主将祁庭率领的神武营三战三捷,军心?大?振。”见她轻而?易举猜中,景和帝扁了?扁嘴,又很快高兴起来。“皇姐怎么什么都知道,这正是祁三哥哥刚送来的信,他说我军大?胜,不日就要返京汇报战功,找朕求恩赏呢!”元妤仪也勾了?勾唇角,真心?实意地为这场胜仗高兴。自先?帝去?世后,北疆贼子愈发野心?勃勃,屡次骚扰边境百姓,这次祁庭带神武营出征,总算是灭了?北疆的锐气。“好啊,待祁三回来,陛下定要论功行?赏,不能冷了?军中将士们的心?才是正理。”景和帝点头如捣蒜,眼里闪着细碎的光芒,忽又想到些什么,语调纠结。“边关那地方千里迢迢,祁三哥哥一心?应敌,想来还不知晓皇姐成亲之事,他回来若是知道了?,定然不高兴。”元妤仪托起茶盏,吹开漂浮的雪沫,脸庞平静,“木已成舟,再说,我与祁庭之间并无男女之情,本来也不打算嫁他的。”一旁听着的少年轻声?反驳,“皇姐自然没那想法?,只是祁三哥哥人虽不在?京中,可皇姐每年生辰,三哥哥都会备上一份厚礼。”“他怎么可能不喜欢皇姐嘛……”元妤仪将茶盏搁下,蹙眉道:“这话就此搁置,不许再提,驸马待我很好,切莫横生是非。”无论谢洵对她究竟是何想法?,她终归对他抱有怜悯与同情,事情都快过去?一个月了?,元妤仪现在?心?中的气也渐渐消散。她知晓谢洵在?朝堂上多?次直言,狠狠地打压了?江丞相的锐气,以往静如死水,江家独大?的局面竟渐渐有了?松动之势。这就足够了?,甚至比她最?初预想的局面还要好上许多?,原本只想着同谢家联姻,江相自会收敛。可现在?将驸马送入仕途,恰如潜龙入渊,无心?插柳柳成荫,形成了?事半功倍的效果,江丞相如今在?朝上,难有往日一呼百应的威风。元妤仪一向爱憎分明,处事公允。谢洵既然替景和帝平衡了?朝局,甘愿做那柄出鞘的利剑,在?二人依旧是夫妻时,她便还当他是郎婿。—翌日,樁茗馆三楼雅间。支摘窗向外敞开,两个青年对面而?坐,茶水在?炉子上翻滚,冒出袅袅热气。坐在?谢洵对面的年轻男子浑身像没骨头,半倚着身后的靠背,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里满是揶揄和探究。“呦,还记得我呐?这么多?日子不冒头,我还以为咱们威风凛凛的驸马爷早把鄙人忘了?呢。”谢洵乜他一眼,茶水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我今日请你来,是有事想问。”卫疏一听这话来了?兴趣,直起身子一脸惊奇,“还有能让你疑惑的事?快说来听听。”谢洵习惯了?他这副混不吝的样子。卫疏的父母秉性潇洒,最?喜游山玩水,早已乘船到了?淮扬水乡;如今快到春闱,礼部和贡院正忙,卫老尚书对他的管制也松了?许多?。青年敛睫,一面搅着罐中翻滚的茶叶,一面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说了?一遍。末了?,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低声?道:“我已然为她所用,这不是好事么?况且公主早想豢养面首,和离不更好?为何还要怄气。”谢洵说完,整个雅间里只剩下咕噜噜的水声?。良久,对面的卫疏再也忍不住,毫无包袱地大?笑起来,连连拍着大?腿,乐不可支。“谢衡璋啊谢衡璋,你还真是个呆子!亏的我家老爷子一直赞叹你才思敏捷,当有大?作为,哎呦呦,这样的大?作为,我可要不起。”汤勺磕在?罐边上,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响,谢洵沉着脸剜了?卫疏一眼,冷声?道:“卫择衍。”卫疏挑了?挑眉,连忙憋住笑,轻咳两声?,郑重?其事地说:“驸马爷可别忘了?,你现在?是找我解惑,这态度呢,自然得放诚恳些,不要对我大?呼小叫,我不爱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