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原先腹谤他疏离冷漠,如今看来倒是冤枉郎君了,他只是外冷内热,不习惯表露真情罢了,实则是个心思细腻的好人。亏着是在心里默默思索,若是谢洵能听见元妤仪的心声,只怕要拂袖冷笑。嘴上还要讽刺原来靖阳公主不仅对自己认知不清,连带着对旁人也是同理,想了一串形容词,居然只有一句心思细腻勉强沾边。只不过心思细腻也是为了更好的利用人做打算,哪里算什么好人?那副清贵皮囊下,藏着的是早已冻僵的心。桌上的龙凤烛还在燃着,一滴烛油顺着篆刻吉祥花纹的红烛落下,月色西沉,已近三更天。元妤仪自天不亮便起来折腾,方才又吊着口气跟驸马推心置腹,现在困得眼皮子直打架。她惫懒地站起身,后知后觉地注意到新房内只放了一张床。拔步床宽大,容纳四五个人也不成问题,只是现在有些麻烦。她和郎君,究竟要不要同床共枕?少女怔在原地,重新坐回到圈椅里,拿出商量的语气,“我与郎君此前素不相识,情谊亦是浅薄,如今虽结成夫妻,却是一场误会。”谢洵终于矜贵自持地点了点头,他站起身,清瘦颀长的身影几乎将对面的靖阳公主整个人拢住。元妤仪看着他向房间内唯一的一张床走过去,久违地闪过一丝不悦,脑海里浮现无数猜测。他一个大男人,总不会要同她抢床吧?这可是公主府,又不是他们谢家。“本宫浅眠,不习惯与旁人同睡,郎君你”元妤仪的话没说完,剩下的卡在喉咙里,自觉理亏闭上了嘴。原来谢洵没和她抢床,他自个儿抱了一床被褥铺在了屏风这边的地板上。分明是世家尊贵的公子,干起活来却很麻利,青年有条不紊地铺好地铺后,转过身,顺手帮她收拾干净拔步床上散落的瓜果。元妤仪面色微怔,心里闪过愧疚。她以后再也不这般揣度人了,她嫁的驸马分明是个真正的端方君子。只是看似性情冷淡,实则温润细腻。谢洵收拾这些不过举手之劳。从前在侯府,整个落霜院都是他和岁阑打扫,收拾床铺是其中最轻松的事,哪里知道元妤仪已经凭这点小事记住了他的好。折腾了一天他也有些累,明日还要早起应付侯府里那堆居心叵测的老狐狸,自然得早些休息。婚房内的龙凤烛要燃一整夜。青年和衣躺在地板上,并不觉得睡地板有何不妥,他在侯府睡的床半夜咯吱咯吱响,还不如公主府的地板。他听见榻上的靖阳公主自认为小心地翻了几个身,再联想到她方才说的话,便知她亦有芥蒂,心中了然。“殿下放心,”一片寂静中,谢洵清冷的嗓音响起,“臣并非急色之徒,自当恪守礼节。”似有火花在心中炸了一秒,元妤仪悄悄转头,透过素白屏风看见那道模糊的人影,一块腰窝凹陷,她连忙默念非礼勿视,收回目光。整个人缩在柔软的锦被里,少女的嗓音瓮声瓮气,毫无预料地唤了句,“谢衡璋。”谢洵听见她喊自己的表字,下意识转头去看,月色朦胧下,拔步床上拱起一个包。只见隆起的锦被渐渐放平,公主殿下的脑袋伸出来,一头绸缎般的乌黑长发随着她的动作垂落,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真切。“枉玉衡于南火,以赤璋礼南方,郎君,你的表字起的真好。”她的语调轻松,谢洵没在这样的话里体会到一星半点的讥讽和不屑。这还是面首翌日,外面的天气格外好,璀璨的晨光洒进新房,拢上一层日晕,时而响起鸟雀鸣啾清脆声响,打破公主府内长久的沉寂。元妤仪醒来时,屏风后的被褥已经被人收了起来,至于原本躺在那儿的郎君也没了踪影,但她却没听见丝毫声响,可见对方动作极轻。女郎趿着榻边的莲花软缎鞋,自在地伸了个懒腰,拔步床宽大舒适,她昨夜睡得不错。原以为屋里另外躺了个人,她是怎样也睡不着的,谁知最后竟连往日的噩梦都不曾做,整个人的精神头都足多了。懒懒地坐到妆镜前,与铜镜中的少女对上目光,元妤仪捏着下巴左瞧右瞧。果然是睡足了,面庞白里透红,凤眸清亮,她很满意,脆声喊人进来伺候。绀云早就在外面候着,陪她去净室洗漱,留心打量了一圈,却没在公主身上见到叶嬷嬷提及的暧昧红痕,遂压低了声音问。“殿下,您和驸马昨夜”元妤仪接过帕子擦脸,语调轻松,“我们上次在长庆宫并未同房,是以昨夜分榻而眠。”至于二人具体是怎么分的,元妤仪惭愧地收回喉咙里的话,并未详细解释。“啊?”饶是隐有猜测,如今被公主这样不以为然地说出来,绀云心头还是掠过一丝讶然。她知道公主的脾气,瞧着软性儿好商量,其实眼里最揉不得沙子,先帝和先皇后是出了名的恩爱夫妻,公主自然想效仿帝后那般情谊。偏偏她与驸马的情源于一场算计,如今才一两天的功夫,完全放下芥蒂也不大可能,总得在往后长久的岁月里消磨。可思来想去却没料到,原来在长庆宫的那一晚,他们也没做到最后一步。当时驸马的话说得大义凛然,绀云目睹全程,还替主子惋惜,没想到这居然是一场真误会。元妤仪则施施然坐到妆凳上,与绀云绘声绘色地讲起了昨夜的事。绀云一面听她说,一面给她梳头。那边讲完后,这边也盘成了精致的飞仙髻。元妤仪在妆匣里看了一圈,今天是回侯府拜访舅姑的日子,遂挑出一支华贵的玛瑙凤头步摇递给身后人。她为方才的话做了个完美的结尾,“是以,这场错也不是不可接受的,左右驸马现在不是那等小人。”绀云附和道:“人们常道,娶妻娶贤,嫁婿亦当人品贵重。驸马的身份虽低了些,但有陛下在,总不会让他一直闲着,只要驸马对殿下一心一意就好。”铜镜中的女郎正戴着一副玛瑙耳环,镜中的人影笑了笑,耳环叮当,表示赞同,“这理儿不错。”话音一转,元妤仪又意味深长地说,“大家联姻虽不求真情,可如今毕竟成了婚,驸马若是敢将一颗心掰成八瓣,那本宫自然也不怕驳他谢家的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