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目光投向几栀,心里暗道:“难得栀丫头肯学,好学,还有天赋,万不可让所谓的‘甘于卑,伏于弱’之类的闺训束缚了,我便是拼着这张老脸天天被人指指点点,也要把她养成一个医者,真真正正地以医技普济众生,光我门楣。”林家给春绿园安排了两个守夜的婆子和帮忙做事的丫头,林福一一介绍了,道:“太太让我替她给钱老太医打声招呼,原该等您看好日子,都收拾妥当了,家里几个小爷去接你们的,只是现在京里有些乱,怕是客栈里头更乱,只好让你们匆匆忙忙地来了。”钱老太医看出林家也是突然才得到的消息,屋里的炭火才刚烧了尖尖的一点,床明显是刚铺好的,桌上还有新擦过的水渍,小厨房一开始还锁着,林家的那个丫头问了一圈才找到,开了门,开始烧水——柴火都是刚搬来的。小丫头叫阿璟,年纪不大,说话做事倒是伶俐:“太太准备了接风宴呢,说是这几天也不知道买菜方不方便,好在家里还备了不少肉和菜。”钱母忙道:“可使不得,不过不过是租你家的房子,又是用你家的人,又是吃你家的菜,我们成什么了,虽然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我们老爷这些年也是一直在太医院当差的,可不敢尽占你家的便宜。”她心里有数,林家调教好了的婆子、丫头,自然比她们自己出去找的要好,而且和林家其他人也熟,日后办什么事都方便,但他们借住林家,怕被看低了去,等闲并不打算麻烦人家,更别说占这些便宜了,因此早与钱太医商议了,春绿园的一切开支,包括婆子、丫头的月钱,都要走自己家的账。阿璟还要说什么,钱母拦住她:“一会儿我去和林家太太说一下,钱的事不是大事,也不是小事。”阿璟也不过是个丫头,既然钱老太太说要和宋氏讲,她也没有了劝说的立场。钱家人有自己的原则,不过他们到底一家子都靠钱老太医这些年攒的俸禄过日子的,虽说不上拮据,但也要精打细算的。钱何氏悄声问道:“虽然老太爷说要教栀丫头学医,但也没说要她一辈子就这么孤零零的,她要是嫁人了,总得给她置办嫁妆吧?就是老太爷想招个孙女婿回来入赘,那也得留些银钱给她办婚事?前面我们爷看病、办丧事也花了不少,咱们自己家已经有一个婆子和丫头了,再有两个婆子、一个丫头,还是他家的大丫头,月钱总不能比他家别的大丫头少?这会不会太浪费了?人家是一片好意,但我们也不能打肿脸充胖子呀,母亲看看,能不能回掉一两个?菜妈和小汤圆也是跟着我们好几年的了,我们爷病的时候,也多亏了她们娘俩熬夜帮着服侍,她们也是孤儿寡母的,是辞不得的,林家这婆子丫头的,母亲还是同林太太说一声,咱们回掉些吧。”钱母知道儿媳妇说得有道理,遂道:“我晓得,到时候咱们一起去,跟林太太说清楚了就好了。虽显得有些扣扣索索,也没法了,总要过日子的。好在我看林家太太和姑娘都是好心肠的,断不会因为这个就瞧不起人。”钱何氏心里虽心疼钱,不过也是明白事理的人,知道占人家便宜更要被小瞧的,但她到底担心掉面子,推脱道:“还是母亲说罢,我跟着您后面学学待人接物。”钱几栀听到她们推辞,笑道:“要是妈妈不愿意,我去说去。”“你安生读你的书去。”钱何氏道,“如今可不是在客栈,时时刻刻有人吵吵了,你自己住一间屋子,还有书桌书橱的,和那些上学堂的哥们也差不了多少了,人家把阵仗摆出来了,回头开了春,你和她家姑娘一起念书,被人家比到山沟里去,我看你脸往哪儿搁。”几栀知道母亲好面子,她倒也不是多看重自己读书,就是看林家也注重女孩儿上学,不想自己被比下去,不过搬到春绿园来确实比从前住的地方舒适不少,屋里整一面墙的大书橱,从前她爹爹都想有一个,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喜悦之情已经弥漫在肺腑,应道:“妈妈放心,不给你丢人。”钱老太医看了自己的屋子出来,站在院子里,呼出了几口白气,忽然叫几栀来:“丫头啊,看见那个前厅没有啊,开医馆多合适啊。”几栀自然是听出祖父的弦外之音的,她道:“这里是林家的院子,住在附近的非富即贵,把医馆开在这里,扰乱了林家的安宁不说,寻常百姓也找不到这里来。我要是真学会了爷爷的哪怕一点皮毛,我也往外头走去。”钱老太医愣了一愣,拍了拍孙女的头:“快进屋去吧,外头太冷了,你奶奶看见我拉着你在外面说话,又要怪我了。”“林家的两个姑娘,看起来都有些不足之症。”几栀一边搀扶着钱老太医进屋一边道,“他们家虽养得精细,药没少吃,但我总觉得,好像药吃太多了。”钱老太医道:“是药三分毒,药吃多了,身子会更虚一些,不过我没见过她们,到底怎么样,也得好好切个脉才知道的,个人的身体不同,你不好随便看两眼,就拿以前听过的病例去套的。”他心里也知道,林家客客气气地请他们一家子过来,也是为了帮自己家里人调理身子的——林馥环和林黛玉身子骨弱是出了名的。他们以礼待他,他自然也义不容辞。几栀开开心心地道:“要是爷爷能给林姐姐调养好了就好了,她也想出去转转的。”林徹晚上回来得不早,给钱家的接风宴都已经散了,他问了声,知道人都安全接来了,先去给宋氏请安。今天这样得兵荒马乱,宋氏自然是还未歇下的,听说次子回来了,赶忙叫他进屋:“你大哥还没回家来呢。”“大哥这几天怕是都抽不得身了。”林徹道,“不过也快,最迟三天,陛下的銮驾就能到京了。”宋氏喜道:“这么快?”“回来了才是大戏揭幕呢,这次也不分红脸白脸了,直接一出好戏唱到尾,没个一年半载的收不了尾。”林徹皱着眉,“清算这事一旦起了个头,少有能独善其身的,有劳母亲今后要更管束家人,叫他们谨言慎行了。”这本就是宋氏做主母的分内事,她自然一口应承了下来,又悄声道:“清算二字,严重了罢。”她虽是深宅女子,不懂政事,但当今皇帝的言行还是有所耳闻的,配得上“仁君”二字,刺杀皇帝自然是诛九族的大罪,哪朝哪代都不会轻易放过,不过以皇上的性子,迁怒无辜的人的可能性不大。林徹道:“母亲小心,屋里虽然没人,也不可妄议君上的。”他知道宋氏是个有见识的,往常也时时与她商量,说这句话不过是提醒她以后要更当心罢了。皇上当然不是那种会滥杀无辜的人,不过如今他主持的改革已经起了头,原本阻碍重重,现在那些守旧派送上门来的把柄,他可不得好好地握住,给朝堂换一波血?而且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皇上最近的动作有点大,一改前几年的作风,叫人看了心惊。皇上向来是个沉稳的人,看他让忠顺王潇洒了这么多年就知道了,为何就这一年,忽然急切起来了?宋氏立刻住了声。“妹妹想来已经睡了,明儿个母亲见到她,提醒一声,若是荣国府有什么动作,妹妹还是躲开些好。”宋氏皱眉:“荣国府可是出了贵妃的人家,他们不会掺和进去的吧?”别人家倒也罢了,就是南安王府被牵扯进去他们都不怕,可是荣国府那位老太君毕竟是黛玉的亲外祖母,倒也不是不能完全置身事外,可他们家要是有什么一二三四五,黛玉少不得要伤心难过。也只得盼着那家本分些,别去自讨苦吃。“母亲有所不知,他们一向听东平、南安王府的话,更别说王子腾也在其中牵涉颇深了。”林徹摇头叹气道,“从前辉煌过的,舍得就这么亲眼见着家业没落下去?他家出了一个贵妃,已经是十分不易,然而为了这个贵妃,多出了多少人情往来,连妹妹都知道他家进的远没有出的多了,可不得琢磨点别的。我也是瞎猜猜,只是别人倒罢了,王子腾和他家的关系太硬了,看皇上怎么处置王家吧,要是皇上还愿意给贵妃个面子,就还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