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这门婚事,絮姐姐又是绝食又是上吊又是逃家,闹得满城风雨。可从头至尾,就只有她一个人在做挣扎,因为孤立无援,她的行为在大多数人眼里显得无谓而滑稽。仲秋未到,她就被一顶凤舆接进了太子东宫。
大婚三日,喧哗落尽,建康城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人们变得如此麻木,快乐和悲伤,来得快,去得也快。
今年的王府不再举行拜月宴,十五那日,我就在吉光雅园里临贴。笔一提就浑然忘事了,不觉皓皓秋月西去,一纸《禊贴》写罢,抬头见六叔负手对着墙上的元烈画像发呆,顾先生歪倒在玉树下,一坛菊花酒,自斟自酌,已然醉醺。东方渐白,院子里更漏尤滴,仿佛昭阳殿中传来的捣衣声声。我搁下笔,掩嘴打了个呵欠。夜,如此静逸,让人恍惚觉得一切从来就是这样,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二章福兮祸所伏
六叔回身看我,地上的纸已经摞了厚厚一沓,案上是我临摹的《禊贴》,写了一夜,这篇最为得意。六叔拿起来看了看,还是默不出声,只是眉头慢慢纠结,眼中精光毕现。我原还是笑着的,见他这副神情,倒隐隐生出不安来。
顾先生也醒了,抱着酒坛子跌跌撞撞进屋,看见六叔手里的字,一下子就立稳当了。“狸奴,这是你写的?”先生一脸肃然,我点点头,好奇他这回又能想出什么新鲜的词儿来夸赞我。可他不置一言,只是盯着那幅字不停地抽气。
“狸奴……”六叔喊我,嗫嚅着唇想要说些什么,可是最终也没有说出口,只将那张纸妥善收了起来。我暗自得意,所临之《禊贴》,还是头一遭免于一炬呢。
因那幅字的关系,我一连高兴了几日,雅园也跑得更加勤快了。六叔这阵子有求必应,随我在禊堂里进出。他还告诉我,最近市面上出了一种新纸,产自龙亭,韧而能润,只可惜龙亭隶属北朝,这纸在南朝价高难得。但他已经让晴雨轩进货了,改天就能去拿。我本来也没上心,倒是石宗山送来一些,我提笔试了几字,果然是极好的纸,才将这件事记下。
中秋过后即重阳,半夜凉初透,一床薄被难耐五更寒,夜里常常被冻醒。世事无常,冬日愈近,我便愈加难安,生怕哪天莫名病倒,一觉醒来又是物是人非。
想起那些新纸,一连派人去问过几次,直到昨天,店里才来人说货到齐全了。本来想喊上彩衣一道去的,可泚园里遍寻不着她。快近晌午了,我担心起来,一大清早到现在都不见人影,又没和谁告过假,万一出了事……于是,又喊了几个丫头出园子去找。
深秋天气,昼暖夜凉,最容易染病。正午骄阳似火,我没走几步便出了一身薄汗,脸涨得绯红,女孩子们七嘴八舌往回赶我:“小姐您先回去吧,我们去找。这一冷一热的,您再闹出病来,我们可担待不起……”我也着实累了,只好先躲进六角亭里歇一歇脚,看着她们三三两两各自分头散去。
才坐定,就听假山后有人私语,男的滔滔不绝,女的半推半就,好像有什么为难的事。究竟说了什么,我离得远,也听不真切,但那俩人的声音我是极熟悉的。我抿嘴苦笑,踏破铁鞋,原来在这里,女孩子大了,果真管不住!心想着哪天就和六叔去说,把她配给刘安算了,省得在我这里当值,老是心不在焉的。
本想过去叫她,但又一想,我自己也是个女孩子,这半间半界的处境,要说些什么才好?还是不要揭穿他们,给彼此都留点颜面吧。于是捶捶膝盖起身,独自一人踱回园子里去了。
没一会儿,彩衣就提着裙子蹑手蹑脚地回来了。“彩衣”,我隔着竹帘子喊她,她一愣,故作镇静小步趋来,“小姐,找我有事?”
“刘安……”我故意拖长了音,见她神色慌张,才道:“是你亲戚吧?”
“嗯,他是刘管家的小儿子,刘管家是我姑夫。”彩衣转着眼睛一直往帘子里瞟,大概好奇我怎会有此一问。
“那倒是亲上加亲,你也不小了,我和六叔去说,把你配给他可好?”
“不要!小姐……奴婢要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小姐骂我就是,我一定改……小姐可别赶我……奴婢可不要嫁他!”彩衣闻言,舌头都打结了,但那句“不要”倒是决绝的很,不像是故作骄矜。我又一想,彩衣模样生得好,眼界自然也高些,每回说到玲珑,她总是掩不住一脸艳羡。也许,是刘安的一厢情愿吧。
我抿抿嘴:“不要就不要吧,我也不会逼你……我要去晴雨轩,你陪我一道吧。”彩衣还是一脸不情愿,半张着嘴,像是有话说。“又怎么了?”我问。
她绕过帘子,凑到我跟前,眉眼弯得像新月,扯着我的裙摆撒娇道:“小姐,明天再去吧,明儿桃叶渡口有杂耍,听说是西域来的,可稀奇了……”
“哪里有好吃好玩的,都少不了你!”我笑着嗔怪一句,忽然想起玲珑也常常这样亲昵地和我说话,想起她和我结伴出游时快活的样子,她也喜欢市井里的热闹,只是碍于我习惯清静,才总是陪着我呆在这方窄窄的天地里。如今,更是庭院深深、重垣叠嶂了吧……